题图:Michael Shainblum
文 / 张佳玮 | 知乎
1:
我小时候,从来不吃营养品,全是爸妈喂饱的。导致我小学毕业就超过70公斤,地道一小胖猪,立定跳远一米八都不到,引体向上做俩就倒。我爸妈和外婆做菜极好,宠着我的嘴,我外婆——2005年过世了——的炒鳝丝和摊面饼尤其好。所以我小时候就一直跟妈说,有一天要让许多人知道,妈妈爸爸和外婆做菜做得好。
然后是去年我出了本书,《无非求碗热汤喝》,其实很有私人纪念性质。整本书其实聊家长里短的饮食居多,尤其聊我爸妈和外婆的厨艺。而且,我至少能在扉页写:这书献给爸爸、妈妈、外婆和若(她的故事要稍后一些)了。
嗯,好好歹歹,我有了一本专门献给父母的书了。
2:
我七岁开始,跟爸爸一起看篮球,自己也打篮球。那时我家楼上有个阿姨,原来是江苏女篮的,182公分,后来退役了,做无锡青年女篮的教练工作。她跟我说起过一些她共事过的响亮名字,比如张大维老师——那是我第一个知道的中国篮球运动员。我小时候听篮球解说,江苏台主要是何涛,CCTV有宋世雄、白金申老师们。于是我有天跟爸说,有一天,我也要当篮球解说员。
2008年,我被上海劲爆体育拉去,当了两年的篮球解说嘉宾。跟我合作的是张大维老师。我跟张老师说起我楼上那位阿姨的名字时,张大维老师表示:“啊,记得她记得她……原来那是你邻居啊!”
3:
我从十二岁开始读王小波,跟许多王小波门下走狗一样,写过许多模仿他的文章,引用过许多他的话,比如在大学里写的小说,《凤仪亭》是模仿《红拂夜奔》,而我的第三本书《朝思暮雪》中长安城的改建部分,灵感来自《万寿寺》。
2007年,王小波忌辰十周年时,我写过一篇《王小波十年·一切也许只因为他过于正常》。
2011年,我把那篇修改了下,写了一篇《王小波,一个过于正常的人》。
然后,承蒙李银河老师青眼(虽然她不知道是我写的,也完全不认识我),在博客引过次:见到一篇写王小波的文章,我非常喜欢,转载一下(文章是小波的姐姐从美国发来的,不知作者是谁,无法署名,特此致歉)。
一直念念不忘写偶像的文,最后能被偶像的伴侣认可,在我个人看来,是我本人受过的最高荣誉了。一言之褒,荣于华衮。
4:
我看的第一本西方小说是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上海译文社1979年印,李青崖先生译。那时我10岁。翻来覆去的读,就记得1625年,达达尼昂天不怕地不怕,去了巴黎,然后遇到了阿托斯、阿拉米斯、波托斯。我看的第二本西方小说是《高老头》,傅雷先生译,拉斯蒂涅跑去巴黎读书,目睹高里奥的死,最后决定跟巴黎来一次一对一。第三本西方小说是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上海译文社,管震湖先生译本。然后我跟我爸说,早晚,得去巴黎。
2007年夏天,我女朋友去欧洲交换留学一个假期,回来后就咬定,让我一定得去巴黎留学。那时我刚毕业,没工作,一个穷自由撰稿人,没学过一句法语。然后我们就开始学法语,她负责申请手续,我负责赚钱。2012年,签证官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去巴黎,我就把开头那段说了,就像达达尼昂一样。
然后我去了巴黎读书。第一个周末去了两个地方。一是先贤祠。在那里看到了雨果和大仲马的墓。
然后去了巴黎圣母院。
去时,口袋里当然带了管震湖先生译的那本《巴黎圣母院》。
5:
在另一个回答里,我说过了,我18岁时在网上认识了一个13岁的女孩儿,也就是若。我在无锡她在重庆,然后2006年相聚,2012年来巴黎,现在重新开始做同学。嗯,实际上,把我来巴黎这心挑唆起来的,也是她。两个天不怕地不怕,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在一起,我觉得,也算是有了回响。
6:
最后一个故事。
不知道有没有同学熟悉这个?
对,《大航海时代1》,90年代初的游戏了。
1502年2月21日,里昂法雷尔从里斯本出发,手握1000金币,一艘船,5樽胡椒,2樽水晶。卖了货物,可得2000金币开外,然后就得买砂糖去波尔多,在波尔多买酒去安特卫普……
这是我小学时玩的游戏。我通过这游戏知道了欧洲大陆的样子,知道了大航海时代,然后看书看到了麦哲伦、恩里克王子、达伽马,知道了里斯本、波尔多、安特卫普、比萨、那不勒斯、马赛,知道了象牙、水晶、胡椒、绒毯、美术品、砂糖、葡萄酒,知道了风向、纬度、六分仪。
我关于欧洲的一切想象,都从这个游戏而来。我最初的许多志趣,比如,一定要过无拘无束的生活,一定要去足够多的地方,以及一些冠冕堂皇的词——梦想啦,光荣啦,都是从这游戏而来。
我到巴黎之后的第一个寒假,没去伦敦柏林罗马佛罗伦萨威尼斯,而特意去了里斯本。我女朋友对此很理解——顺便说句,她也是光荣游戏系列死忠。
1月,我去了罗卡角,去了圣维森特角,最后是里斯本。看到了里斯本的海港和大航海纪念碑:
这是在拉各什看到的,达伽马当年过好望角那艘卡德维尔型船的复制品。
大家多半能猜到我在里斯本的海边做什么了。嗯。我拿出PSP,用模拟器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2》,玩了会儿《大航海时代4》。其实也就是船启里斯本,过罗卡角和圣维森特角溜达了圈,就这样了。
最后这个梦想,非常微不足道,而且除了《大航海时代》系列的玩家,大概根本不会明白:真有笨蛋万里迢迢,从亚欧大陆东端到亚欧大陆最西端,找到海边坐着,就是为了玩二十年前的一个游戏?
但这真就是我完成过的,最漫长、最庞大的一个梦想。
如是,以上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梦想就是这么回事:绝大多数人最初的梦想,其实都简单纯朴,因为小孩子们,能编出什么太功利的梦想来?年纪渐大,小时候的许多梦想看上去就呆傻天真了。但,怎么说呢,最初的、不是被旁人劝哄出来的梦想,是很私人的东西;各人心头最珍贵的东西,真的只有各人自己明白其价值,会一直咬住不忘,直到最后。
我觉得命运,许多时候,对这样念念不忘、呆傻天真到发痴的傻瓜蛋,是会给些面子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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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玮 人称信陵公子,涨工资。自由撰稿人,篮球评论员。五月新书《迈克尔·乔丹与他的时代》《孤独的人都要吃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