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格曾自称是一位孤独者,尤其是尼采意义上的孤独者。他也曾在晚年隐居他的波林根,自己在苏黎世的郊外所建造的塔楼。隐居是显得神秘的,但隐居者与孤独者也往往是智者。隐居与孤独培育着智慧。
荣格在1902年买下了位于苏黎世湖尽头的波林根的一片土地。那里本来是教堂的地产,早先属于圣嘉尔修道院。1923年荣格的母亲去世后,他着手建造塔楼的最初结构,后来有几次扩建,历时12年完成了波林根的塔楼。1947年荣格72岁时,正式退隐波林根。
在今天看来,波林根是湖光山色且带有田园色彩十分优美的地方,但是,在荣格隐居那里的时候,实际上直到现在,塔楼里没有任何现代化电器设备,没有电灯电话,没有空调与冰箱。荣格自己曾这样来描述他在那里的生活:
“这里没有电力设施,天冷的时候我靠向火炉取暖。傍晚时分,我燃起油灯。这里没有自来水,我从井中打水;我劈柴用来烧饭。这些简单的工作使人变得简单;但是变得简单又是何等的艰难!”[1]
简单接近自然,简单能够使人单纯。荣格说,“在波林根,我处身于我自己的真正的生活之中,我极为深切地恢复了本来面目。”他在那里有自己的一间“沉思室”,退隐中更为隐秘的地方。荣格说每当他进入那房间,就会感到一种轻松与自然。“思绪不断地涌现,回荡着多少个世纪的往事,也预现着那遥远的未来。在这里,那创造的痛苦得以缓解,创造与游戏密切地结合在了一起。”[2] 于是,荣格感触地说,“住在波林根的这座塔楼里,一个人便仿佛同时生活在许多世纪似的。”
在《回忆·梦·思考》中,荣格是这样描述他的波林根以及他在波林根的感受的:
我时常觉得我自己也伸展向那无际的旷野以及周围一切存在的内部。我觉得我是生活在每一棵树中,每一朵浪花的耀动之间,生活于云雾与动物的穿梭,以及季节的变化之中。这塔中的一切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注入了其自己的特色,而每一特色也都与我息息相关。在这里,任何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以及和我的历史,这里是心灵特有世界的无限的王国。
在汉娜撰写的荣格传记《荣格的生活与工作》中,她把1945—1952称为荣格的“丰收”季节。荣格曾于1944年生了一场重病,严重的心脏血栓,多亏一位H医生,才使得他死里逃生。此后荣格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汉娜写道:“荣格便进入了他一生中最富有创造性的时期。在此期间,他最重要的几部书写成了。”[3] 而荣格自己也曾十分明确地回忆说:
经过那场疾病之后,一个丰富的工作阶段开始了。我的许多重要的著作都是那时候完成的。我所获得的灵感,或者是对于所有问题的本质性洞察,使我获得勇气来表达新的思想与理论。我不再试图阐述自己的意见,而是让自己沉浸于新的思想之中。于是,问题一个接一个自行向我展现并且获得其表达的形式。[4]
在荣格自传《回忆·梦·思考》的最后一页,荣格援引老子的话:“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澹兮其若海;飘兮若无止……”作为其自传的最后总结。荣格说,老子所表达的正是他在老年所感受到的。荣格称老子就是一个完美的象征,他具有超越的智慧,可以看到以及真切地体验到价值与无价值。受老子的影响,荣格在其晚年渴望着回归其本来的存在,回归那永恒的未知的意义。荣格说:“智慧老人的原型所洞察的是永恒的真理……我对于我自己越是感到不确定,越是有一种内在生发的,与所有的存在均有联系的感觉。事实上,似乎那长期以来使我脱离于世界的疏离感,已经转化为我内在的世界,同时展现给我一种意外而新颖的我自己。”[5]
于是,孤独与隐居,体现为荣格的智慧。荣格去世前曾有这样两个梦境。一是关于波林根的:在梦中,“他看见了‘另一个波林根’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个声音对他说,现在已经完工了,可以准备住人了。”另外一个梦,也是汉娜记在其《荣格的生活与工作》中的,就在荣格去世前的某个晚上,荣格在梦中看见一块大的圆石头,上面刻着:“这是你的完整性和同一性的标记。”[1] 于是,石头、神秘与智慧结合在了一起。这是我们所看到的荣格,也是荣格留下来的印象。
(申荷永著:《心理分析:理解与体验》,(北京)三联书店2004)
[1] 荣格:《回忆•梦•思考》,英文版,New York: Vintage Books.1965,第225—226页。
[2] 同上。
[3] 芭芭拉·汉娜:《荣格的生活与工作》,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373页。
[4] 荣格:《回忆•梦•思考》,英文版,New York: Vintage Books.1965,第297页。
[5] 荣格:《回忆•梦•思考》,英文版,New York: Vintage Books.1965,第359页。
[1] 芭芭拉·汉娜:《荣格的生活与工作》,东方出版社1998年版,第448,4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