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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学才是最危险的专业!(续4)

【超自然心理咨询室·斜面恐惧】

 三年前。

  那时候我快要大学毕业,学分修够了,只剩下写毕业论文一件事。班长打电话问我选哪个指导老师,我说了一个。他说,原则上选哪个都成,但是这个老师名下人太多,最好能换一个。我想了一下说,那就“姥姥”吧。

  “姥姥”不是真的姥姥,人家刚五十,有个女儿和我们一样大。她姓劳,叫着叫着就变成“姥姥”了。

  姥姥听了我的论文意向,脑袋摇得跟破电风扇似的。说我选的题目太大,太空泛,得换一个。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篇提纲,姥姥只是扫了一眼,就把它扔到我脸上,露出一个“你是在逗我玩吧”的表情。

  “你认真想写这个?”

  我点点头。

  姥姥深吸一口气,劈头盖脸骂了我十分钟。她说,说好听了,我这是玄学,不在心理系本科生可选的题目范围内。说不好听了,就是伪科学,是瞎胡闹。怎么下定义?有理论支持吗?用什么研究方法?从哪里获得案例?能确保研究对象是真实存在的吗? 

  我本来想反驳,但是看着姥姥恨铁不成钢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不由心里一疼。

  最后姥姥给了我一条出路。她正在做一个农村留守儿童心理健康的研究,让我帮她整理资料,然后用这些现成的资料凑出一篇本科生论文不是难事。我表示完全同意。

  姥姥是“沁情心理咨询室”的负责人,咨询室就在学校北区的一栋老楼里,楼门口有一栋大槐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个老学究被冠上“反动学术权威”的罪名,红卫兵说他是“白专道路典型”,整天批斗,小时候掀小姑娘裙子的事也给揪出来。老学究受不了这个,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吊在树杈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后来大槐树越长越好,比其它树粗了好多圈。

  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我成天泡在咨询室,一边整理录音资料,一边当前台。

  姥姥有个病人,有恐惧症,这个不稀奇,这年头没点心理疾病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稀奇的是他害怕的东西——斜面,准确点说,他害怕在斜面上滚动的东西。

  这可让我大开眼界了。

  对付恐惧症,常用的办法是“系统脱敏”。简单说,如果患者怕水,就先给他面前放一杯水,适应之后再换成一盆水,逐渐加大力度,和练酒量是一个道理。

  姥姥让我帮忙把茶几的一边垫高,然后卷了个纸筒,从高的一头滚下去,让病人盯着看。我感觉挺可笑的,姥姥狠狠瞪了我一眼,我硬生生把笑容憋进肚子,打个了嗝出来。

  病人是河北农村的,现在是干家装的包工头,混得风生水起,吃得膀大腰圆。但就是看着纸卷在茶几上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他都吓得满头大汗,跟看了十几部鬼片似的。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话说得真不错。包工头来了七、八回,病情有所好转,纸卷换成笔筒,斜面角度加大,他也不害怕了。

  治疗的空隙,包工头和我聊天,他说:

  “小哥,不怕你笑话,以前我出门随身带着水平尺,看见桌子、椅子都要测一下,不平不敢坐。”

  他把钱包里的照片掏出来给我看。

  “这是我老婆,儿子。”

  照片里一个吊眉少妇抱着个目光呆滞的熊孩子,出于礼貌,我夸他儿子长得好,虎头虎脑。

  包工头把钱包收好。我问他多久回一趟家。他摇摇头,说不怎么回,得了这个病给别人添麻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屋都量一遍,不然就坐立不安,怕吓着老婆孩子。我有点同情他。

  把包工头送走后,姥姥跟我确认了之后一个月的预约。她说她准备再去一趟农村,还有一些资料不够完善,大概得一个月才能回来。

  我惊讶:“那么久?”

  “做田野研究哪有快的?我之前去过,所以才说一个月,要是刚去的新村子,不呆上小半年什么也套不出来啊!”

  姥姥说她后天就走,今天让我跟她回家吃饭。我说不去不去,不好意思。她说,没跟你客气,时间太紧,你把前段时间整理好的资料带上,吃完饭我得问你点事。

到了姥姥家,她女儿开的门,一见我就嚷嚷:

  “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个陆本啊?”

  “你好,我就是你妈说的那个陆本。”

  姥姥做饭的时候,她女儿缠着我问这问那,我最怕这种自来熟的女人。

  “我妈说,你这小伙子长得不错,就是有点缺心眼儿。”

  我脱口而出:“你妈才缺心眼儿!”

  她坐在我旁边磕瓜子,屁股狠狠供了我一下。

  “我妈说,你本来要写的那个论文题目叫什么来着?超能力什么的——”

  “《超自然现象的宗教逻辑》”

  “对!就是这个!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我妈说你缺心眼儿还是轻了,要我说你就是脑子有病!”

  “有病也不怕,反正你妈能治。”

  “别老‘你妈’‘你妈’的,听着别扭,你平时不都管我妈叫‘姥姥’吗?那你说你该管我叫什么?”

  “大姨妈。”

  她一把带着口水的瓜子皮扔到我脸上,嘴上呸个不停。看来喜欢往别人脸上扔东西是遗传,我懒得理她。听说这疯婆娘是学物理的,看着一点都不像。

  吃饭的时候,偶然聊起包工头这个病,我想起他跟我说的话,感叹了一句:多亏您把他治好了,一家人能团圆了。

  姥姥放下碗筷,叹气。

  “系统脱敏,治标不治本啊。”

  “怎么?他不是见好吗?”

  “病根儿呢?”

  我语塞。

  姥姥说,她的专业方向是精神分析,诱导病人和她掏心掏肺,把童年的创伤找出来才是她的专长。但是从治疗一开始,包工头就有所保留,根本问不出来什么,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先减轻病症。按姥姥自己的标准,包工头这个案例是失败的。

  我说,恐惧症也有可能是遗传的,没有童年创伤。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比较了解他的家底,不是遗传的。我和他原来就认识,他家就在我明天要去的那个村子,我还在他家住过呢。”

  姥姥要出门一个月,咨询室也暂时停业了。不过我还不能偷懒,还有一大堆录音资料等着我整理,如果有人要预约下个月的,我也得受理。隔了两天,我拿钥匙捅开咨询室的门,电话答录机的红灯在昏暗的室内闪得刺眼。

  我听了前几条,可能是患者打的,一听是答录机,没留言就挂了。

  最后一条是急救中心病房的护士打来的,她说她们那有个脑中风的病人,昨天清晨昏倒在路边,身上没证件,只有一张我们咨询室的名片,希望我们能来认个人,不然只能报警了。

  我一想,她说的应该是包工头

包工头躺在病床上,鼻子里插着输氧管,模样很安详。我盯着床头上的氧气机,看氧气在蒸馏水里面冒泡,看了很久。护士跟我说,他睡着了,不过就算醒了也说不出话。

  包工头的额头上有擦伤,嘴角肿了,都是摔倒时留下的。

  “脑溢血。昨个清晨,有人发现他躺在路边,门牙掉了两颗,卡在嗓子里,没窒息算是幸运的。”

  我有点反感“幸运”这个词,不过事实如此。

  我问护士,他应该有个钱包的,里面还有他老婆孩子的照片。护士打了个哈欠,说,不知道,送来的时候没有。

  姥姥这时候应该已经到村里了,打了她手机两次,都没人接。我发了短信,告诉她包工头出事了,让家里赶紧派人来,然后跟护士说再等两天,肯定能联系上他家里。

  “如果他醒过来……他害怕倾斜的东西,是一种恐惧症。”

  “什么?”

  “总之别让他看见东西滚来滚去就行。”

  护士眨眨眼,好像勉强接受了建议。我这才意识到,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别人与自己的不同。

  晚上九点多,姥姥给我回了电话,她说村长已经过去了,现在应该在长途车上。我问,他老婆没来吗。姥姥说他老婆得带孩子,走不开。

  我问姥姥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有没有迅速和广大基层农村妇女打成一片啊?大牲口们还都健壮吧?粮食还够吃不?首都人民的温暖辐射到每一个角落了吗?姥姥说,还行还行,群众很热情,大牲口早没了,人手一部iphone,带的小礼物还没下车就被抢空了,旅行包也没了,鞋踩飞了一只,现在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呢。

  “您这回还是住包工头他们家吗?”

  “换了一家,她家俩孩子,人家怕我嫌乱。”

  俩孩子?我想起钱包里的照片,里面只有一个孩子。

  “又生了一个?不对啊,男人都不回家,她跟谁生?”

  “不是新生的,一个五岁了,一个十几岁,都是儿子。”

  “不对啊,他应该只有一个儿子。”

  我和姥姥为这事争论了一会,最后也没有结果。

过了两天,大姨妈叫我出来唱KTV。她定的地方有点偏,旁边是货运站,事情也巧合,包工头晕倒的路口就在附近。

  大姨妈约我出来的目的不为别的,她想撮合我和她一个好姐们。早知道是相亲局,我是死活不会出席的。我硬着头皮唱了两首歌,她那姐们两眼放光,我赶紧坐一边抽烟去了。

  大姨妈除了太过自来熟这个坏习惯以外,还有一个最不可救药的毛病——喜欢翻别人手机。她拿着我的手机,玩了没两下,突然一声惊叫,手机扔出去三米远。我强压怒火捡起来,自动关机了,开机,没坏。

  “你在手机里存那么多猫的照片干什么!?”大姨妈睁大眼睛,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我就是存大便又管你什么事?”

  “我怕猫!”

  我眉头拧在一起。那姐们出来打圆场。

  “你别生气,她确实怕猫,她们家都有这毛病,一看见猫就跟见了鬼似的。”

  姥姥也怕猫?这我可没听说过。

  大姨妈整了整头发,她说她小时候根本不怕猫,不过她妈老跟她说猫这玩意邪性,后来才开始怕的。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你是说,如果亲近的人害怕某样东西,时间久了也会影响别人是吗?”

  大姨妈拍着胸脯保证,说她自己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我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东西,距离揭开某个谜底,就差那么一点点。

  手机在我手中震动,姥姥发来一条短信。

  “你说对了。只有一个孩子。”

  我推开包厢门跑出去,招呼也没打,一边跑,一边给姥姥打电话。关机。

  KTV外面灯火通明,木材厂卸货的巨响好像一千头大象在跺脚。我寻着声音找过去,一家名叫“明大通宇货运公司”的院子里,上百根湿润的树干从货车上滚落下来。

  我溜着墙根走进去,拉住一个人,先递去一支烟,然后不客气地在他耳朵边喊:

  “前两天有个男的在路口晕倒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是我发现的!送医院啦!”

  “怎么晕的!?”

  “没——看——见——听说是抽风了!”

  “什么——”

  “羊角疯!听说站那就抽上了!全身抖——这样——”

  那哥们自己抖上了,别说,还挺像。又一辆十八轮卡车停进卸货场,他把我往旁边拽了拽,十几个精壮的小伙子一拥而上,用钢板架起一个斜坡,解开绳索,木材轰隆隆地滚下来。

  我又给了他一根烟,笑着说:

  “不是抽风,是吓着了——被你们这阵势。”

  “不能吧?一大老爷们。”

  隔天,我又去了趟医院,一方面想确认村长是不是到了,其次想托他给姥姥捎点东西。

  护士长告诉我,人已经出院了。

  “不是说要观察至少一周吗?”

  “家属要出院。”

  护士长不太想和我说话,转身就回护士站了。我愣神的时候,一只手从身后抓住我,回头一看,是那天照顾包工头的小护士。她脸色不太好。

  “你上次跟我说,43床有什么恐惧症?”

  “算是特定恐惧的一种,害怕斜面上滚动的东西——怎么啦?”

  她摇摇头,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丝,雀斑都淡了。

  “别走,咱们坐下说。”

  我蛮横地把她推到电梯间,让她坐在塑料椅子上。她有点生气,不过还是向我透露了一些事情,这过程中我没逼她。我知道她必须要找个人倾诉,某些无法理解的事情憋在心中只会令人发狂。 

“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鬼?”小护士沉默了半天,好像在搜肠刮肚找合适的语言。

  “有。”

  她啊了一声,好像很惊讶我这么肯定的回答。

  “你见过……鬼?”她问得小心翼翼,好像怕惊动了什么。

  “没有。”

  “那你……”

  “我相信科学体系下的‘鬼’。人在死亡的瞬间体重会变轻,这是实验得出来的,肯定有某种东西在生命消亡的时候也不见了,我管那个东西叫‘鬼’,我信这个。恶鬼、厉鬼、吊死鬼、黑白无常、阎王爷——这些,我不信。”

  “那你相信超自然现象吗?”

  我转身,声音变得有点冷。

  “不信。”

  “可我看见了!43床——43床……”

  我回头,想从她的双眼中看出点破绽。小护士脸色潮红,变得异常兴奋,她捂着嘴,仿佛一放开就会大叫起来。我让她冷静点,去护士站要了个纸杯,给她倒了半杯温水,我说,不要自己吓自己,不管你看到什么,肯定都有科学的解释。她捧着水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脸。

  她说,你觉得一个中风全瘫的病人能自己下床吗?

  我老实回答,不能。

  那他能低头捡东西吗?

  不能。

  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支木杆铅笔,只剩下很短的笔头,圆形笔杆,白色油漆底,上面有红色的小梅花。

  “这东西我根本不想带在身上,可是我得用它证明自己没疯。这是我在观察室捡到的,我整个住院区都问遍了,不知道是谁的。”

  “这铅笔头怎么了?”

  我拿在手里把玩,这种铅笔我好久都没见到了。现在文具店卖的一般是六棱形,防止在桌面上滚动。圆形的,少见,也没有这种花纹。

  “你上次来的那天晚上,我去观察室,一进门就听见很轻的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我没注意。46床的老太太,夜里喊疼,我去给她换点滴……换完,我又听见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这时候已经过了12点,只开着两盏床头灯,我顺着声音找。我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在地上滚,慢慢滚到43床底下。”

之后我一直在联系姥姥,但是她手机一直关机,我开始有种不安的感觉。终于在苦等了四天后,我买了张去河北的长途汽车票,地址是从包工头的档案里找到的。

  他们那村子不太难找,就是离车站有点远,我在高速收费站就被司机赶下车,跟着一个同村的老汉,走了半小时才到村里。我一眼就看到姥姥蹲在村口和妇女们拉家常呢。

  姥姥惊讶得不得了,一边用手拍我,一边叨唠:你怎么来了?听口音都有点河北味了。

  我把在医院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她边听边摇头。

  她说,这个事她不好随便说,也解释不了。不过她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我赶紧说,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姥姥说,她年轻时候在某科学院呆过,科学院的房产是解放前大军阀的老宅子,平房大院,据说是金屋藏娇用的别院。科学院在军阀家的院子里起了一栋小楼,主要做实验用,办公室都分散在平房里。小楼和军阀老宅子的围墙之间有一条仅仅够一个人通过的小道,位置隐蔽,老有人随地大小便,夏天靠近小道的窗户都不敢打开,苍蝇撞脸。所以科学院就找工人把小道两头都安上了防盗门,只有科学院内部的人能走。

  姥姥有一次做实验需要配重,想起来后院有砖头,就找老主任借了钥匙,穿小道去后院搬砖。姥姥搬着砖,刚走进小道,一阵旋风突然穿堂而过,砰!砰!两声巨响,小道的两扇门都关上了。当时她也没多想,就觉得关门声大得出奇,震得耳朵疼,而且呼吸有点困难。她搬着砖,不方便开门,就用脚踹,结果发现怎么也踹不开,而钥匙还挂在门外面,她把自己给锁在小道里了。姥姥当年还是小姑娘,受党的教育时间不长,封建迷信思想还没有完全从骨子里剔除掉,一下子就懵了,她想起来同事平时开玩笑说的一句话:

  “大军阀不是好死的,是被小妾毒死的,单身的女同志不要晚上在院里瞎逛荡,容易被大军阀的魂认错了!”

姥姥当时把砖一扔,就拼命地砸门,拼命地喊救命。她嗓门不小,但是就是觉得怎么都喊不出声,声音憋在嗓子里出不来。更让她觉得恐惧的是,周围的光线好像突然变暗了。

  姥姥越喊越绝望,心里想:这个挨千刀的恶霸军阀,怎么做鬼了还要害人!?活着的时候就不是好东西,死了更是不要脸!姥姥小时候是在山西农村长大的,听祖辈说过一些方法,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就唱歌,鬼怕人高兴,人一高兴,肩头上三把火就旺盛,特别是唱歌的时候,嘴里喷出中气,就和拉风箱似的能越烧越旺。

  想到这,姥姥就搜肠刮肚地想唱点什么。要说人在最危机的时刻想起来的都是最深沉的记忆。用大心理学家荣格的观点说:这种记忆是从“个人无意识”中得来的,是被遗忘和压抑的情结。

  姥姥当时慌乱得很,生怕自己被军阀拉下去当九姨太,一段旋律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

刚唱完第一段,姥姥就觉得光线变亮了,气氛好像没有那么压抑了,呼吸也不喘了。这时候,她听见有人在门外高喊一声:

  “谁在里面唱歌!?”

  “主任!是我!小劳——我锁里面了,快开门!”

  门应声而开,老主任带着门卫和食堂的大师傅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姥姥一看得救了,精神一松,哇地就哭出来了。

  “小劳啊!你哭什么?大晚上唱歌,多吓人!”

  “大军阀来抓我啦——”

  结果姥姥为这事被嘲笑了十几年。

  姥姥一边给我讲故事,一边把我带进她借住的那户人家,女主人是个胖乎乎的大嫂,一直夸我:这小子真俊!我跟她客气:您也挺俊!大嫂哈哈大笑,笑得两只大奶子乱颤。

  我跟姥姥坐在屋里,我说,这跟我经历的是有点像,但什么也解释不了啊!

  姥姥说,解释的了。这两件事的发生条件有类似的地方。首先,我们都在狭长的通道内,你更极端一点,是封闭式的。这是一种“楼宇风”的极端情况,风在通过狭长的通道时风速瞬间加强,可以把通道内的空气抽成负压,造成门明明没有锁,但是却打不开的状态。

  我说,这个我认可,我也是这么推测的。甚至还可以解释因为气压和情绪的变化,导致心跳加快,呼吸困难。但是光线的变化怎么解释?

“一样能解释啊……”

  姥姥张开嘴,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死死盯着我身后看。我脖子一僵,就觉得身后有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脖子后面吹气。

  我觉得我最近把一辈子要受的惊吓都受够了。

  如果是蛇之类的,那还好。

  要是鬼什么的……

  人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会做出两种反应,要么晕倒(消极防守),要么盲目进攻。我采取了后者。

  我心里想着:他妈的!一定得是蛇啊,被咬一口也认了,大不了去医院打血清。

  我和姥姥都坐在床沿上,我突然一低头,转身,右掌向后狠狠挥过去。

  “别——”姥姥一声惊呼,想阻止也来不及了。我心里还挺美,觉得危机时刻反应不错,如果要是蛇的话,拳头可不好使,我这一巴掌扇过去,就算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能震慑一下。

  啪的一下,我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抽在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很滑腻,好像有粘液。

  我身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表情木讷地站着,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我手上沾的是他流的鼻涕。

  糟了!

  我打孩子了!

  姥姥姥姥,您看见个熊孩子也不至于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吧!?可害苦了我了!

  我愣住了,姥姥更是被我的举动吓得魂不附体,她:你、你、你……说了好几个“你”,后半句就说不出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个被我抽了一巴掌的孩子,心想,先道歉吧,姥姥跟村里人缘不错,还不至于把我分尸喽。我刚勉强露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那小孩嗖地一下就跑了,动作别提多敏捷了!完了!找大人告状去了!我心脏顿时凉了一半。

  姥姥那句“你”终于说出来了。她说,你呀,你呀!你也太莽撞了!我说,您也别光顾着说我,赶紧去人家帮我解释一下吧!姥姥叹了口气,说,解释倒是不用了,可惜那孩子可能喜欢你,结果你把人家给打了。我没听明白,还一个劲催姥姥带我去孩子家里道歉。

  她说,还记得你跟我说魏xx(就是包工头)家里应该只有一个孩子的事吗?我说,都这节骨眼了,您还扯这个闲篇儿!一会孩子他爸杀过来,可别溅您一身血!姥姥说,你就贫吧!刚才那就是魏家的孩子!我迟疑了一下,说,不可能!他儿子才5岁!我见过照片!姥姥低沉地说,没骗你,你打的是另一个孩子,一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后来我第二天就被姥姥给遣返了,她说我在村里影响她收集资料。等到姥姥回来,已经是一个月以后。我问她包工头家那孩子怎么样了?没被我打坏吧?她总是把话题岔开,什么也不说。

  再后来,我在咨询室接到一个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妇女,上来就喊:是劳大姐吗?

  我说劳大姐正忙呢,您有什么事啊?是要预约吗?

  她就哈哈哈哈大笑,说,预约啥啊,不预约。

  我一听这笑声就想起来了,是当初姥姥借住那家的胖大嫂。

  我说,大嫂子,您好啊,我是那个挺俊的小青年,您有事跟我说吧。

  胖嫂子跟我闲聊了几句,说劳大姐把旅行包和鞋落在村里了,她这两天要去北京看病,正好给捎过去。我心说:还不是你们村的小孩给抢走的。

  我问:魏xx他还好吧?上次听说在村长家养着?怎么不在自个家啊?他老婆孩子都挺好吧?(我其实是想问问那孩子回去说没说我打他,这事村里传的快,包不住。)

  胖嫂子那边哎呦一声怪叫,她说,你说什么呐!大学生!这话可不能瞎说啊,他们家那口子都死四、五年了!

  哪口子?

  就是老魏他老婆,五年前就死啦!老魏给村长家盖房,忘了带家伙,他老婆给他送过去,结果就掉鱼塘里了。捞上来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攥着划线用的半根铅笔!

  那他儿子呢!?

  他儿子就一人在村里,没人管了,我们各家有口饭吃就饿不死他,但是也没人敢过继,都说那孩子邪性,老在他们家里跟他妈说话,怪慎人的。可怜啊……要是她妈不死,他还能有个弟弟呢,她妈淹死的时候,已经怀上啦!

  挂了胖嫂子的电话,我准备把这事烂在心里。也不打算和姥姥提起,打死也不说。

  ……

  “换了一家,她家俩孩子,人家怕我嫌乱。”

  ……

  “不是新生的,一个五岁了,一个十几岁,都是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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