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文
抑郁,一个古老而日常的词汇。为一朵蔷薇从枝头掉落流泪,或者因动人诗句而顾影自怜。敏感、多情、伤感,这些最终往往指向悲伤。抑郁者对生活的观察是那么细致,他人的一个眼神有时便可以成为伤人的武器;而他们对自己内心的探索又是那么深入,一个反复琢磨着的想法,抑或一句推敲了千百遍的话。
有时觉得抑郁者就像哲学家,目光落在事情的本质上,细节的分析、根源的探寻,于是疲惫了原初善良而柔弱的自己的心。正如阿兰·德波顿在《哲学的慰藉》中写道的:“哲学的任务是教会我们的愿望碰到现实的顽固之壁时,以最软弱的方式着陆。”而容易抑郁的人,轻易地开始自己的思索,却不能够以合适的方式“着陆”。因此在现实中撞得头破血流,一路走来,却颠沛流离。
顾歌在《一个抑郁男孩的30小时》中写道:“人越是聪明,就越敏感。如果不能专注于某项有意义的事业,那么这些敏感的聪明人就容易被杂事所惑,甚至难以自拔。究其原因,也是因为聪明的人都想要更好的自己,却难以爱上现实的自己,因为现实总不如理想那么可爱。”聪明人往往追求完美,而现实生活无法预先排演,难免凌乱引人心烦。抑郁者们大多善良,于是便只能辛苦自己的心灵,备受外界纷扰的折磨,而这些困惑其实更多地源于自己不够强大的内心世界。
无痛的“着陆”亦可得自于选择性地进行思考。虽然智慧存于一沙一石之中,但真正的智者懂得如何做到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生活是琐碎而复杂的,如果一个人对所有事情都去思索一番,那最后得到的一定不是智慧,而是烦恼。要知道,不是每个眼神都值得“回味”,也不是每句言语都能去“反思”。顾歌在他的书中写道:“带着问题成长的合理之处,正是维纳斯的断臂永远无法修复的真正理由。”抑郁而敏感的人,需要学会如何带着问题前行。其实不仅是抑郁者,每一个生活着的人都是如此。带着问题成长,那些问题虽然引发于生活的事实,但终究还是起源于人心的起伏。所以,束缚着人前行的羁绊,只是人内心的不安,许多的困难只是自筑的牢笼,人被自己的智慧打败。
除了敏感、细致和聪明,许多抑郁者还是充满了爱心的人,拥有极大的爱的能力。赫尔曼·黑塞借悉达多之口写道:“天真的人们能够爱———这就是他们的秘密。”而爱人者也同样渴望被爱,因此“抑郁症之所以是情感障碍,正因杯水车薪的爱意难解情感的匮乏”(顾歌)。于是抑郁者对自己、对家庭、对社会生发出了不满甚至恨意,而这些恨易伤人更伤己。正如蒙田所言:“最愚蠢的自讨苦吃就是蔑视自己的身体。”抑郁症在诸多心理障碍中占有极高的自杀率,他们将痛苦、失望、恨意尽数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觉得只有终结自己的生命才能解脱一切的烦恼。
于是,这些本可以快乐的人们,最后以坠毁的方式“着陆”,令爱着他们的人唏嘘、哀叹。其实,既然心中有那么多的爱,为什么不能多分一些给自己?我爱的人爱我固然是好,但他人也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如果爱没有得到回应,那么不如将这些宝贵的情感收藏在自己心中:一个舒适慵懒的午后,或者带点任性的自我满足。让积累在心里的不快,以自己喜欢的方式慢慢释放,投入到那些令自己和他人愉悦的地方。这样,可能新的烦恼还是会出现,但它们也只能困惑你一时而已,因为你已经懂得了如何自我解脱。
“别人对你的目光为什么能够加害于你?是因为你自己有一个否定自己的目光。”这便是心理师的眼光:既是对事实的分析,也是高于事实的智慧。着陆,一次飞翔的终点,也是未来无数次起飞的开始。正如鸟儿飞翔的最高技巧不在于不知疲惫地盘旋于天际,能够完美地降落,继而觅食、筑巢、繁衍后代,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一个抑郁男孩的30小时》,顾歌著,漓江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