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灰暗,无数条模糊不清的腿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就是没有一个人来问问我是否安好。我挠挠头想,很明显我现在呆着的地方是牛津大街的中央。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用手肘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想检查一下身体状况看看有没有线索。
结果我意识到自己身体僵硬而且全身赤裸。
“不、不、不,”我一边呜咽着一边像婴儿似地蜷起身子。“不会是又做那个裸奔购物的梦吧。”如果我不能快点清醒,就会进入梦境的第二部分。所有前男友会一起出现向我指指点点大笑不已。
等到眼前的腿消停了些之后我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护住下体,另一只胳膊则掩着胸部。一时之间好像世界上各个年龄段、各个种族和信仰各种宗教的人都齐聚在我身边。他们的穿着也各式各样,有商务套装、面纱、晚礼服、医生袍、防寒衣、防护服,甚至还有睡衣。每个人都面无表情,呈现出一种差不多半透明的灰色。看起来我似乎正在参加一场全世界最稀奇古怪的化装舞会。
不过我可以肯定不是舞会,因为这里没有音乐。
这里安静极了,我只能听到拖沓的脚步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呢喃声和远方的呼呼声。每个人的目光都直直地盯着前方,当我试着与他们对视的时候,发现他们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我。我好像又一次成为大学校园里的新生,可惜这里没有啤酒,也没有音乐和闪光灯球。这里甚至没有墙壁,只有一片厚重而惨淡的愁云围绕身边。
我断定这里是我所呆过的最糟糕的地方,得想法子快点儿离开。
“打扰一下,”我一边说一边用肘轻推一位穿着维多利亚时期服饰的年轻女性。
她看着我却没有丝毫停步的意思。我急急忙忙地追赶着她,但却在突然之间停下了脚步,因为我发现自己的手臂和腿也像学校里的大米布丁一样是灰色的。
“这是怎么了?”我心慌地抓住一位老人,他的头发刚硬而蓬乱,“为什么我变成灰色的人了?”
他甩开我继续蹒跚而行。
“够了,够了,我要醒来,”我放声大叫,“我还要打理婚礼呢。”
结果什么也没有改变,只是我自己觉得头晕,全身刺痛。自从父母去世之后,我再也没有过这种恐慌到极致的感觉,但是当年的那种感觉仍然刻骨铭心。
“露西,”一个声音从周遭的杂乱中传出,“露西•布朗,呆着别动。”
我怔住了,有人知道我的名字。
“这里,”我大叫着,掩着胸部的手在空中用力挥舞。“我在这里。”
人群被分开,我发现一个金色的光头正向我靠过来。我立刻蹲在地上,用手护住全身。“上帝,求你保佑来的千万别是前男友,求您了!”
几秒钟后,一个矮小的男人穿过人群蹲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你就是露西吧,”他气喘吁吁地说,“很抱歉我来迟了,我应该第一时间在这里恭候你的。”
“究竟出了什么事?”我说,“我身上居然是全裸的!”
“哦,原该如此,”他回答,好像这是天底下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你想要条床单吗?”
我看着他从夹克的内口袋中掏出一条白床单,就好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头巾一样不可思议。他带着一脸抱歉的表情把床单递给我,我围好之后方才站起身来。我的新朋友身材矮小而且全身都是金色的。他的头顶还闪着微光,合身的外衣下露出毛茸茸的趾尖。眼上是浓密的眉毛,两片丰满的面颊中间趴着一个大鼻子,下面是他正在微笑着的嘴。他简直就是鲍勃•霍金斯的翻版。
“我在做梦吗?”我问。
“我是鲍勃,”浑身发光的男人一边说一边伸出他的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压力太大了,所以我开始梦到名人,这听起来很不近情理,但仔细思索却又在情理之中——特别是当你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在梦里跟诺尔•艾德曼做爱时。我可不能一连几个月都在梦中跟“亲爱的或非亲爱的”一起过。
“霍金斯?”我傻笑着与他握手。
“不是,”他带着困惑的表情说,“圣•鲍勃,彼特的堂兄弟。跟我来。”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抓着我的手返回人群。我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面。
“不远,”他气喘吁吁地说,“很近的。”
正当我打算请求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我们终于穿过了最后一个人群,来到一扇宽阔的木门前。鲍勃放开我的手,开始翻他的兜。
“啊哈!”他从夹克的内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迅速打开大门。“进来吧,请坐。”
我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四周,试着去找把椅子。好像每一件东西都很晃眼,我看不清楚。
“不好意思,”鲍勃说着再次把手探入口袋中,“这个或许能帮上忙。”
他给了我一副太阳镜。眼镜的款式有点像七十年代的摇滚歌手艾尔顿•约翰戴的那副,但此时此刻我也顾不得追求时尚了,立刻戴上。眼前的一切马上暗了下来,我像一头在沙尘暴中迷失的骆驼一样眨着眼睛。
屋子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上面有一个雕刻着植物、人和动物的巨大拱形天篷,下面是深色的磨光木地板,中间放着一张宽阔的红木桌子,两边各配了一把安妮女王风格的椅子。鲍勃就坐在椅子上正对着我。
他笑道:“坐下,露西,让我们谈谈。”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空椅子上,幻想着它突然变成一位社会名流,叫嚷着让我滚开。
“我在做梦吗?鲍勃?”我问道。椅子并没有任何动静,我把脚蜷了进去。
他摇摇头,“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我搬了把梯子想上阁楼把送给丹的礼物拿出来,”我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然后我摔了下来,磕破了头。”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现在是在梦游吗?”
鲍勃再次摇头。
“一定是,”我说,“我应该躺在医院里,丹在病床边为我演奏席琳•狄翁的《我心依旧》,希望我能睁开眼睛,他有可能会唱成《我屁依旧》,自从我们第一次约会之后,他……”
“露西?”
“鲍勃,我在。”
“你再也不会醒来了。”
“我会醒来的。”
“永远不会。”
“一定会。”
“我现在就走,鲍勃,”我站起身走向门口。“我要去告诉丹我爱他,我不应该跟他争吵,我不想等到明天才与他结婚,……”
我猛地拉开门。门外一群灰色的人转来转去。
“醒醒吧,露西。”我一边说一边狠掐自己的胳膊。
我并没有被掐的感觉,所以便用力地掴自己的脸。我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我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去,扶着椅背说,“请帮我醒过来,鲍勃,我做不到。”
他站起来抻直衣服向我走来。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眉毛也弯了下来,似笑非笑。
“你再也不会醒来了,露西,”他说,“这里是地狱的边境,界于人世与天堂之间。我确定你已经死了。”
“地狱边境,”我开玩笑说,“是镇上新开的夜总会吗?”
接下来一切都变黑了。
鲍勃的身材虽然矮小却很强壮。当我向门外走的时候,他死死地拽住我。他的手像刚灌满热水的热水瓶一样温暖,他拉着我的时间越长,我的感觉就越平和。当他拉着我慢慢坐回椅子上时,我感觉就像自己一个人喝了一瓶葡萄酒一样放松(当然并没有头痛的感觉)。
我点了点头。我已经死了,我本应该感到很崩溃。可是我感觉自己好像正在云端飞翔,阳光下胖胖的小天使正张着双翼向我飞来。
我看见鲍勃坐回椅子上,打开桌子上的一个大厚本。他不停地翻着,每翻一页就用短粗的食指舔一下唾液。
“我要下地狱吗?”我问。我的舌头有点儿打结,声音也模糊不清。“我没有从H&M那里偷耳环,它们只是碰巧落在我的包包里。”
他笑道:“不会的露西,你不会下地狱,你会留在这里,因为你是意外死亡。”
我想说他在开玩笑,但是话却说不出口。
“我们继续,”他翻开下一页接着说,“你是露西•布朗,现年二十八岁,已故的朱迪斯•布朗和马尔科姆•布朗的独生女。”
哦上帝,如果你让我上天堂,或许我就能见到爸爸妈妈了。
二十二岁之后我就再没见过父母。复活节假期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却因为他们打算到罗德岛度假没有带我而怄气。整个假期是一只猫和一本实验心理学教材伴我度过的。我甚至也没让丹来陪我。那时他正一边搞研究,一边在曼彻斯特做兼职侍应。
父母启程后我只在家中呆了两天。开车之前妈妈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冲着我喊,“再见傻露露,我们爱你。”
两位警官来到家中向我通告消息。女警官让我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说“我很遗憾”,这时她的同伴正在厨房弄咖啡,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她说因为天气原因山路上发生车祸……我的父母才出门四天呀。
接下来的两周生活一片昏暗。丹到布赖顿陪伴我,我只知道他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声音很温柔。父母的死亡彻底打击了我。我觉得天塌地陷,整个世界都崩溃了。是丹不离不弃地守在我身边,告诉我他永远不会离开我。他让我真的相信我们会天长地久,直到我们满头银发也依然会厮守在一起。
“露西,”鲍勃说,他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露西你还好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以手抚面,泪水滑满脸颊。
“他们在哪儿呢?”我的喉咙发紧,问道,“我的父母在哪里?”
“他们在天堂。”鲍勃温柔地说。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桌边问道:“我可以见他们吗?我可以和他们说话吗?”
“你可以,”鲍勃说,“但是你必须先做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他把眼光移开,用手捋了下他那光滑的额头说,“你需要在你的父母和丹之间做出选择。”
“你说的选择是什么意思?”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心里一刻也不能感到平静。鲍勃理了理自己的领结,冲我做了个鬼脸。“我想你最好跟我来。”
他大步走向大厅另一侧的一扇门,我快步跟上。这是一条可以重新见到丹的路。但是要怎么样做呢?或许我根本就没死,又或者鲍勃会用一阵风把我送回人间。或许丹正在为躺在地上的我做人工呼吸,而我则奇迹般地醒来,睁开眼睛看着他,而他会说,“感谢上帝,我以为我会失去你,露西。”然后我们接吻、结婚、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得圆满。
当鲍勃把钥匙伸进锁孔里的时候,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门后究竟是什么?伦敦?我所住的街道?我的公寓?医院的天花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这里,”鲍勃说,稍稍弯了下腰,摊开手掌,“随你怎么选。”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在我面前的是两部灰色的电梯。一部上面闪烁着“向上”的标识,另一部则“向下”。向上的那部延伸到头顶的灰云中,向下的那部则落在下面的绿雾中。
鲍勃指着那部向上的电梯说:“这部电梯将把你带到天堂,你的父母正在那儿等你。”
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我简直不能相信,就在这部电梯的上面,我就可以再见到我的父母,我强忍着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那另外那个呢?”我指着那部向下的电梯说,“那部电梯又会是什么情形呢?”
“那部电梯将会把你重新带回人间。”
我是对的,我真的没有死。我只是在一个很诡异的中转站而已。我盯着那部向上的电梯,想象着我的父母正面带微笑、张开双臂在天堂等我,心中非常激动。只要能让我再次拥抱我那高大、强壮的父亲,再抱一抱我的母亲,当她紧紧拥我入怀的时候,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欧莱雅发胶和迪奥香水的味道,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人让我有安全感和被爱的感觉,可现在,却要让我在他们中间做出选择。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我反复地看着向下和向上的两部电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掉了。我应该选择我的父母还是丹呢?我的父母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里曾经是那么地爱我和珍惜我,而且我已经长达六年都没有见过他们了。而丹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要爱我,并且他想要和我共度接下来的人生。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他们相互搀扶着,一副满怀期待的表情。接着,我想到了丹——他会在楼上发现我死去的、裸着的躯体,他会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摇晃我,并一遍一遍地哭喊着我的名字。
“对不起,”我对着那部向上的电梯低语,“爸爸妈妈,我非常非常地爱你们,多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能有机会再见到你们,再拥抱你们一次,并且告诉你们我爱你们……”——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可是,我并没有真的死去,没有。鲍勃给了我一个可以重新生活的机会,而且丹现在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他需要我。你们是理解我的,对吗?我们有一个可以幸福生活的机会,而且我想那也是你们所希望看到的。但是,我决定要回去了。有一天,我会回来,而且我们会重新团聚——”
我把他推开,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快速地走到那部向下的电梯前面。“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我要回家了。”
鲍勃的动作比林福德•克里斯蒂的冲刺还快。他冲到我的前面,站在那部向下的电梯前,伸开双臂拦住我。
“等等,”他说,“在我没有向你做出解释之前,你不可以搭这部电梯。”
“要解释什么?”我说,打算从他身边挤进去。“如果我上了这部天梯就可以再和丹在一起,你说过我可以再见他一次,你说过的。”
“我没有,”鲍勃说话的方式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我说你最好跟我在一起,我没让你自己选。”
“有区别吗?”
“向上你会进天堂,可以呆在那里等丹死后再相聚,或者回到人间做一个活死人。”
“什么?”
“一个活死人。”
我张了张口想说话,然而我理解了鲍勃所说的话,就没再出声。
“我只有变成僵尸才能回去吗?”我说。
鲍勃伸出手。“我们最好使用术语露西,是活死人。简单地说,你必须以未死者的身份回到人间,完成一项任务后你将变成幽灵,只有那样你才能与丹重聚。”
我唯一与丹在一起的方式是让我变成幽灵?我真的成为死人了。这太不公平,我还太年轻,我不想死,我不想啊。
“露西,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我上天堂就得等到丹死那一天,如果他能活到80岁我岂不是要等……用手指算算……五十一年!让我投胎吧。我可以当一只睡鼠、一个醉鬼、一个僵尸、一只渡渡鸟、一只门钉……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都可以呀……
“为什么我不可以直接变成幽灵?”我问,“必须先变成僵尸?”
“活死人,”鲍勃咬文嚼字地说。
“随便吧。”
“根据第550.3条的规定,一个人想变成幽灵,”鲍勃背着手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说,“死亡者必须先完成一件有益于人类的任务。”
“例如?”
“嗯,”他把手伸进夹克口袋中掏出一个貌似黑色塑料计算器的东西。按了几个键之后,又叹息地停顿了一会儿。
“你,”他仰头看着我说,“可能必须帮一个以前从未谈过恋爱的人找到真爱。”
这是什么话?我想变成幽灵就必须找一个男朋友?
老实说在我活着的时候还真的试着撮合过几对。不过没有一对儿能成的,而且其中一位朋友还说我把在火车上认识的动物剥制师介绍给她,让她在心理上留下了阴影。话虽如此,并不是说我胜任不了这项工作,只能说我的运气比较差而已。
“我有多少时间?”我问。
“二十一天。”
“你在耍我?让我用三周的时间帮一个人找到他一生的挚爱?要知道找到丹我用了二十一年的时间。”
鲍勃耸耸肩。“二十一天是标准期限,露西。不会再延长了,世界上很多人想完成任务成为幽灵呢。如果你拒绝上天堂,又未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那么后果是很严重的,”他瞥了一眼我身后那些面如死灰的人,“你会永远生活在伤痛与忙碌中。”
那些站在鲍勃办公室外围着我咕哝的人带给我的感觉极差。很明显,曾经经历过的某些事情让他们陷于长久的震惊、伤痛之中无法自拔。我无权指责他们,我只能说即使没有把握也要尽力一试,希望我能成为希拉•布莱克天使。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说。
鲍勃点头。
“如果我以活死人的身份回到人间,并且顺利完成任务晋级为幽灵是不是就可以再跟丹在一起……”
“是的。”鲍勃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有一点敷衍我的意思。
“以后我还有机会上天堂?”
他摇摇头。“当你真的成为幽灵重返人间后,如果你选择建筑物作为守护的目标,那么只要这个建筑物存在你就会一直呆在人间。如果你选择一个人作为你追逐的目标,那么只要他活着你就只能是幽灵。当他死后你才能上天堂。”
“哦,上帝!”
“嘘,他老人家正在听着呢。”
“抱歉。”
“何去何从你还需要想一想吧?”鲍勃问。
我用力点点头。“能给我五分钟时间吗?”
“你可以一直想下去,”鲍勃说,“但是我希望你快一点,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使用我的办公室。”
我重重地坐在鲍勃对面的椅子上,以手抱头。这真不公平。我的生命是那么地精彩。好吧,我承认我设计的东西是有那么点儿单调。我已经遗忘了在艺术学校时打算设计与众不同的杂志封面和外包装的梦想,我已经不再是为超市自有品牌的洗衣粉设计盒子、为音乐学校设计宣传册的小设计师了。虽然我们的生活环境并不尽如人意。房间狭小,锅炉时好时坏,整个冬天房间里都冷得像冰窖,还得忍受难闻的气味。虽然我已经没有亲戚了,但我还有朋友,还有丹。丹是那个承诺要爱我一辈子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希望我的爱人在那个特别的日子里能笑得更灿烂,上帝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我在即将获得幸福的一刻离开了人世。这世道真是不公!并非我贪恋人生,我只想与我爱的男人结婚,过着还算体面的职业生活,或许有一天会生几个小孩子而已。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当我想到我最后一次见到丹的情景时,我的心中一阵内疚。在他想要最后再拥抱我一次的时候,我却推开了他。我还抱怨他没有帮我准备婚礼的事情。而接下来,天哪,我甚至在他离开的时候都没有费心和他说声“我爱你”,而他在开车离去的时候肯定以为我在生他的气。可那却成了他对我最后的印象。
“露西?”
我抬起头来。鲍勃正在戳着门边闪闪发光的把手。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儿抱歉的样子。
“很抱歉要催你快做决定,因为有些新人要来这里,请问你想好了吗?”
我坐回在椅子上,直视鲍勃。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
“好,”鲍勃说,他指引我穿过那扇门,“去哪里?”
“我真的很想很想见我的父母,但是我不能连见都不再见丹一面就直接上天堂,”我说,“我无法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都一直在想他过得好不好。我要和他在一起,鲍勃。我要向他道歉,我要让他知道我爱他。”
“这就是你最后的决定?”鲍勃问我,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失望的样子。“如果你上天堂只要做做简单的文书工作就可以了。”
“这是我最终的决定,”我说,声音变得更加自信,感觉像是在参加一场稀奇古怪的有奖竞猜节目。
“好的,露西。”鲍勃把一个大大的棕色信封交到我的手里。“你所需要的一切这里都有,如果我有什么漏掉的地方,相信你的新同居人会帮你补上。”
我看着他。“我要去哪儿?什么同居人?”
“露西,你将要加入幽灵模仿者之家。很快你就会遇到你的室友。”
我一把抓过信封按在胸口上,同时鲍勃拿出一把小钥匙伸进了下行电梯的插槽里。当红白相间的栅栏缓缓落下时,他伸出了手,“祝你好运,露西。二十一天后再见。”
在我进电梯的时候,我的心,如果我还有心的话,在胸中激烈跳动,我颤抖着抓住了扶手。
“记住了,”鲍勃大喊,“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回来。你不一定要呆满三周的,这个在手册里有。”
“手册,”我向他喊回,“好的,我记得了。”
电梯剧烈地颤抖着,我几乎是爬上去的。我究竟在做什么?我要帮谁找爱人?如果我真的变成了幽灵,丹还想见到我吗?
电梯呼呼向下,载着我向绿色的湿地行进。我要重回人间了,而且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