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见到李成龙时,咨询师印象最深的是,他高大健壮的外形和疲惫不堪的神情形成鲜明的对比。李成龙是1米8的大个子,身材魁梧,腰宽体壮,可脸色惨白,眼神暗淡。身上的衬衫虽是名牌,却皱巴巴几天没洗了。又长又乱的头发,可以闻到一股馊味。
“此时此刻,我如果不在咨询室,大概就在高楼屋顶了。”他的开场白,不无沮丧和自嘲,但也让咨询师的心有点收紧。
品心而论,危机干预是咨询师经常碰到,又不愿过多涉及的领域。它会耗费咨询师过多的精力和时间,却让咨询师没有足够的保障和安心。危机干预需要三个外在条件:可供保障的财力和精力,足够支配的人力和物力,风险免责的承诺和担保。在国外,危机干预主要是政府机构完成的事情,仅靠心理咨询师个人力量远远不够的。
而且,常规心理咨询和危机心理干预有很大的不同。前者和后者的差别,就像在街头上开私家车与在F1赛道开法拉第。前者细致而又长期的工作,被压缩在一个小时以内。咨询师需及时判断来访者的意图,做出快速而准确的反应。不过到了咨询室,咨询师要对每一个来访者负责。他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处理这个棘手的难题。
咨询师知道,既然来访者来到咨询室而不是高楼屋顶,说明他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和求助的愿望。“看起来,你有很多话想说,能否谈谈让你来到这儿的想法。”咨询师说。
”在股市里我赔掉了一切,金钱、家庭、工作,妈的一切都没有了!“李成龙疲惫的声音虽然沙哑,却压抑不了愤怒的情绪,”股市骗掉了我的一切东西,现在害得我无处可归,我真想砸烂整个证券交易所!“
他的愤怒让咨询师略微松了一口气。沮丧和愤怒是负面情绪不同的表达方式,前者把不满和攻击指向了自己,后者把不满和攻击指向了外界。因为情绪堆积在心中无法发泄,沮丧比愤怒更易导致自杀和自伤。咨询师可以稍微减轻对自杀的担忧,好好聆听他心里的感受。
李成龙回忆,自己是2008年进入股市的,那年正是大牛市的尾巴。看好北京奥运的热潮,他挑中了北京旅游。6月底到7月底,短短一个月北京旅游翻了一倍半。迅速获利了结的李成龙尝到了甜头,感到股市里自己有神奇的力量。”那个时候,觉得老天爷垂青着我,我看重的股票都能大涨。“李成龙说。尽管当时工作才两年,他还是把多数积蓄投入股市。刚开始,他的手气还像开始一样好,广晟有色 、国海证券都是他抓住的牛股。可是,李成龙的手气随着重庆啤酒的飙升到了尽头。和多数股民一样,李成龙押注重庆啤酒研制乙肝疫苗成功。2011年10月,他以60元的价格买入股票,看着重庆啤酒遂着心愿节节升高。但乙肝疫苗研究无效的公告发布,重庆啤酒连续9个跌停,李成龙的心情从高峰跌到谷底。
“我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失败,只是自己太得意了没及时抛。”李成龙说。沉溺于最初成功的他,觉得自己在股市中还是无懈可击。为了尽快弥补自己的亏损,他开始频繁押注兼并重组股。“我经常去股民朋友那边去打听消息,甚至会向信得过的人购买内部消息。”她说。对此寄予厚望的他虽然压中了几只股票大涨,可手中多数的股票却在连续下挫中消磨自己的资金和信心。为了在几只上涨股票上增加盈利,他开始在股市上使用融资交易借入资金购买股票。可是熊市依旧,股票普跌。2013年6月沪指跌破建国底后。李成龙的融资账户也是亏损累累。高达8.6%年化利息成本让他欲哭无泪。当他融资买入的潞安环能股价腰斩后,他在股市的历程经历了一场雪崩,个人财富全部归零,还要被追讨融资欠款。
当融资账户被彻底清仓的那一刻,他彻底体验到自己的无助和沮丧。妻子早已和他分居了,孩子也是跟着妻子过。住的房子被金融机构扣押,自己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只能靠着朋友接济勉强度日。在这后的日子里,李成龙感觉自己活得就像僵尸,生活毫无目的和乐趣。
“我觉得死亡对我是最大的放松,不过朋友还是建议我来这里,看看你会给我什么具体的建议。”李成龙说。
咨询师知道,危机心理干预要包括评估来访者目前的经历的精神压力和目前可获得的支持资源。对于后者,他还希望有更多地了解。“目前除了你的朋友给你的帮助,亲人比如父母能为你做点什么呢?”咨询师问。
“说起爸妈能为我做点什么,他们大概早就不认我了。“李成龙说,笑得很勉强。”我爸是一家国企的中层干部,我妈是一家市级报刊的编辑。在一般人眼里,他们算的上是成功人士吧。不过对我来说,他们是一场噩梦。从我的名字‘成龙’你就知道,他们曾经对我抱有多大的期望,曾经给我施加了多大的学习压力。不过我没有考上他们期望的名校,我可以明显感到他们失望的态度。不过我也无所谓了,既然他们的期望我做不到,我就换换其他的的活法。大学毕业后,我和他们基本不怎么联系,也不愿见到他们不屑的脸色。在股市上挣了大钱以后,我突然觉得有资格和他们平等说话了。不过现在,感觉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醒的时候我一无所有。”
咨询师知道,股市让李成龙做了一场梦。事实上,股市充满了不可预测。而这种不确定性,让人们容易把原来的情感和幻想投射在上面。李人龙感觉自己总是让父母失望。而股市给了他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就会通过轻率地冒险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成功者。但是短暂的盈利并不能填补他巨大的情感黑洞。于是他就会一次又一次孤注一掷地冒险,直到自己被冷酷无情的市场撞得头破血流。他希望在股市中做更多的事情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可是结果往往是自己筋疲力尽失望透顶。他强迫自己拼命交易,可是过分投入却没有结果时,他就会身心俱疲地垮掉。
“股市曾经让你充满力量,现在又让你一无所有,对此你感到愤怒和困惑。我能理解,因为我也体验过股市的起与落。”咨询师说。
“是的,因为我也曾经听从朋友的建议进入股市,尝到了甜头后遇到了是接连的亏损。我想通过选股证明自己的见识和能力,可是接连下挫的股票让我神情恍惚。我甚至也想过从楼顶到地面的滋味。”咨询师随后向李成龙详细描述了自己在楼顶徘徊的感觉,这段经历之前他没有向任何亲友谈起过,但是在咨询室他吐露给了需要理解的来访者。
“那你后来是怎么摆脱这种痛苦的呢。”李成龙好奇地问。
“这就是在咨询室我们要共同讨论和努力的方向。作为咨询师,我努力意识到困扰自己的行为模式,并努力和这种行为模式进行斗争,并最终完成自己失败者角色的转变。”咨询师说。咨询师试图让李成龙明白,改变自己自毁行为的前提,是理解自己重复出现模式,以及模式背后的需求和渴望。李成龙在股市里不断地押注股票和大笔融资,想把账户不断做大来向父母证明自己的能力。可他孤注一掷地冒险和不断折腾地追逐,实际上在市场中把自己定义为了失败者的角色。他通过不断地冒险和自毁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转变的关键就是创造一个新的角色。咨询师告诉李成龙,以前可能觉得自己在股市上无所不能无往不胜,可现在必须明确自己在股市上要小心翼翼逐步学习。咨询师建议李成龙从小笔交易入手,先培养对市场的感觉,并每天记录自己的投资日志。为了避免原有愿望和幻想对市场判断的干扰,咨询师教会李成龙在开盘十分钟进行正念冥想。“当交易中你感到自己又被原来的消极情绪困扰时,你可以尝试着大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或者干脆暂时离开屏幕换个环境静一静。”咨询师说。
危机既是困境,也是契机。在咨询师的协助下,李成龙找到了克服生活危机的方法,通过改变自己失败者的角色,赢得在市场中和家庭中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