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是个安静的孩子,和很多爱自己瞎琢磨事的孩子一样,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自己的一些小心情和小秘密,然后自己去探索周围的世界。
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决定去进行一次小小的“冒险”。我带着烦闷的心情踏上一条从未走过的小路,穿过冗长昏暗的巷子,路过几户养着大狗的人家的院子,爬上一个高高的土丘的阶梯。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是离家最远的一次探索。当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那条小路的尽头,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像是与我的日常世界不一样的地方。那是一片偏僻的玉米地,阳光跳跃着透过大片的叶子洒在黑色的土壤上,田埂边有成簇的蓝色小野花,那地方安静得好像从未被人打扰过。我坐在田埂上,闭上眼睛听着草丛里轻盈的虫鸣和微风穿过玉米丛的簌簌声,嗅着泥土和植物的新鲜气味,任凭温暖的阳光抚上我的头发。我在那里坐了一下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以后我时常去那片玉米地,我把它当成一个寄存我的秘密和心情的地方,我知道它会一直在那里,我知道它会默默地接纳我的一切,我体会到我和它的连接。那个秘密的地方好像具有某种功能,可以让我平静下来,打开我所有的感官去体验,然后得到疗愈。
后来我离开家乡,未曾忘记过那种体验。
直到有一次,我和我的来访者坐在咨询室里讨论她对心理咨询的感受。同样是个温暖的下午,阳光透过窗台上的绿植斜照到她脚边的地毯上,她半低着头静静凝视着那一小片橙黄色的阳光,沉思了一会告诉我说:“这间屋子就好像一个无限容量的盒子,我可以把我所有的秘密、思绪、情绪和感受寄存在这里,我能在这里整理他们,不必在生活中一直扛着它们。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个可以完全接纳我的人一直在这里。这让我没那么害怕去面对我自己的内心。”
我想起来几年前当我陷入情绪低谷的时候,我对我的体验师(咨询师的咨询师)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当你觉得绝望而无力、对自己有诸多质疑的时候,那里有一个人始终接纳你,尝试去理解你,帮助你看到你自己的内心,那样一个空间的存在会让你觉得有力量。正是那么一点力量,让你被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屋子里时能够推开一扇窗,让光照进来,看清那个屋子,然后找到自己的出路。
我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地,自己又回到童年的那片玉米地里。
然而心理咨询的作用不止于此。
在心理动力学流派里,弗洛伊德认为,咨询师不带评判的中立,为来访者提供了一面镜子,使来访者看清自己的内心世界,“潜意识内容意识化”,症状得以消除。当一个人接纳了自己没有意识到的东西,就像看到一个伸手就能够到东西,他可以获得更多的掌控感,不再为不可名状的焦虑所困。
弗洛伊德的学生、客体关系学派创始人克莱茵认为,咨询师就像一个有净化功能的容器,它接受来访者无法忍受或接纳的心理内容,然后消化和转换它们,最后来访者内化咨询师加工过的内容,心理世界发生改变。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会潜移默化地感受到,自己无法忍受的东西是可以被处理的,自己是可以胜任的。
心理咨询师和来访者的感受工作。更重要的,心理咨询还提供了一个关系,它不同于来访者现实生活中所有的关系,但又是来访者所有人际关系的放大。在一个安全和互相信任的咨访关系下,来访者有空间可以呈现出真实的内心世界,任何内容都被允许拿出来讨论,而不用担心被否认和评判。也因此在咨询室里,来访者与咨询师的互动过程中激起的情感和应对方式得以呈现出来。这个相处方式,就正好反映出一个人的“人际互动模式”,即一个人与周围的人是如何相处的。也是在这个安全的空间里,来访者可以和咨询师一起看到并且修正这个模式。
当然,心理咨询不是万能的。
《扪心问诊》里,有二十多年从业经验的治疗师Paul在被一对夫妻来访者“你只需要告诉我到底要不要堕胎”的问题逼到墙角时,无可奈何地回答“是的你们应该堕胎,去堕胎吧”。来访者愣住了。很显然,其实任何一个答案都不是他们想要的。Paul借此机会指出了来访者的行为模式,并试图让他们知道,咨询师无法为来访者提供一个答案,因为那应该是由来访者私人决定的私人问题,咨询师能做的就是,帮助来访者面对自己的情感,这样来访者才能为自己做出正确的决定。他叹了叹说:“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仅此而已。“
同样,当面对来访者“我到底该选择哪份工作”、“这段虐心的感情我要不要放手”、“我是不是该对我的父母出柜”等等现实的问题时,我能深深感受到这些问题背后的虚弱、徘徊、无力、恐惧,但咨询师并不能代替来访者去感受、思考、选择、行动,我能做的,是陪伴他们去探索和经历自己内心的情感、冲突、需求,使他们能够找到自己的答案和方式。
想起来刚开始接咨询的时候,督导老师提醒说:“别以为是你治好了来访者,来访者是凭借自己好的。”
是呢,其实咨询师就只是“在那里”而已。而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有力量的,只是它们等待着被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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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文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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