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的章节是这么开始的:
在家庭研究所学习三年的家庭治疗后,我最终进入了米纽庆的班级。之前那一年,我每个周二的早晨9点会到研究所参加下午2点由豪尔赫·科拉平托(Jorge Colapinto)教授的课程,而我整个上午都用在了看米纽突进行咨询和治疗、教授课程和在会议上演讲的录像上。我就像一个在糖果店里的孩子。每张手写的标签都预示着一次新的历险,在这趟旅途中我能看到这样一个人的工作——他不仅仅是治疗领域的大师和有重大影响的人物,而且还是一个艺术家。
在安迪和一群新学生共同参加的第一次培训课中,米纽庆让每个被督导者描述他们作为一个治疗师的风格。轮到安迪的时候,他走向黑板,在上面画了一条船。然后说:“我是一条空空的船”。
这对于老师来说是一种直接的挑战。一条空船代表一个两难的境地。它本身的形状和状态便是在邀请别人做些什么,但是任何企图填满空船的努力都将会占据它自己的空间。如果你接受了安迪对于自己的速写,那么你就被置于了一种让他一直处于下风的位置上。如果你拒绝接受它,那么你就会被视为拒绝了安迪。如果你问他,怎么会用这样一种困难的方式来看待自己,你就会被引入一种温和的自我反省模式,从而无法看见其背后所蕴含的有效策略:“低位者何患跌落”。任何试图给安迪输送养料的企图也同时剥夺了安迪的权力。
安迪呈现的是一对夫妻,他们的问题是无法管教自己的两个孩子。他呈现案例的方式也带有同样的特点,那就是主张自己的无知和寻求帮助。他的开场白是:“我将会给大家放一个初始访谈的录像,我昨晚在诊所见了这个家庭。我不太肯定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给我反馈,告诉我你们的想法。”米纽庆的做法和他通常的做法不太一样,他没有就安迪报告案例的方式给予任何评价。安迪想要得到老师的反馈,但是给予他反馈的那个老师却选择不置可否。当我们继续小组督导,并对他的录像给出这样那样的建议和意见时,我们可以感受到安迪的焦虑在不断增加。
最终,在督导课程的尾声,萨尔告诉我们为什么不给安迪反馈。“安迪在他的案例报告中创造了一种结构,这种结构让我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他说:‘我是一条空船,把我填满吧!’如果我去填满一条空船,那么我就不会对他有任何帮助。这样我就被困住了。”
然后,他告诉全班,去解释安迪的想法不会有什么用处:“因为如果他是一条空船,而我又告诉他,他在想什么,那么酿出的酒就不会是好酒了。”米纽庆很简短地说了这些话。他的声音就像安迪一样柔和,他的脸土却没有任何表情。但是,课堂上的每个人都被这席话给镇住了。一头雾水的安迪试图问老师,他讲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之后你可能就明白了,”萨尔回答道:“你可能在下个礼拜就明白了,也可能永远也明白不了。”
两年之后,当安迪写他在米纽庆那里学习的经历时,第一次督导仍然是对他最有影响力的一次。
我觉得受到了羞辱,很丢脸,最重要的是,我觉得被拒绝了。有几个同事觉得需要为我辩护……尽管有些同学很明显试图把我们从这一幕的不愉快中拖出来,但是米纽庆不为所动,又重申了他看到的东西。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我在用我报告案例的方式捆住了别人的手脚”时,米纽庆的回答是,或许我在将来会明白这点,或许我怎么也明白不了。他的意思是,他不准备顺着我和我所偏爱的那种呈现自我的方式,但需要改变的是我,不是他。这和他在治疗中的立场是相似的。
报告完案例后,我在震惊之中离开了督导课。我觉得,在“治疗和人类价值的最高审查委员会”审判庭上,我关于我自己是最糟糕的信念被证实了。但同时,我觉得自己的头脑中掀起了一场风暴。我开始回想第一堂课,米纽庆就课程以及我们可能从中得到什么做了点介绍。他说,治疗最本质的是治疗师发出一个邀请,邀请家庭跃入未知的世界。家庭会带着问题来,这个问题表面上是一个症状。但是,他们通常还有一个没有被意识到和承认的问题,即他们对自己作为一个个人和作为一个家庭的看法过于狭隘,这束缚了他们的手脚。这些狭隘的看法反映在,他们会一如既往地用自己所偏好的方式去看、去想和去做,而这些都会限制或阻碍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而要改变这种忠诚就意味着要跃入未知的世界,意味着必须放弃熟悉的东西而去尝试那堆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越忠诚的家庭,也就是说,越陷在熟悉的存在方式之中不能自拔的家庭,就越难以完成这一跳。
当我回想这段话的时候,我意识到,如果我想要成为一个家庭治疗师,我最好还是去熟悉那种放手自己偏好的模式和跃入未知世界的感觉。但是,什么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呢?
于是,安迪和督导签订了一个无言的协议。在笔记中,安迪写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拓展自己,而他会推我、支持我、踢我、抚摸我、批评我、拿我开玩笑、恳求我……他会做任何事情,只要能够帮助我做到拓展我自己。”
一个结构派家庭治疗师的蜕变之旅
空船的人格面具被丢弃之后,安迪开始展现自己坚实的一面,一个远非无知的人。他花费了几年的时间致力于成为一名结构派家庭治疗师,因此对结构派的概念非常熟悉。他也十分熟悉各种各样的技术,似乎会做一个结构派治疗师想做的任何事情。因此,萨尔发现自己在督导中面临一个有意思的困境:如何把一个机械的结构派家庭治疗师,一个只会按部就班、按图索骥的人转化为一个更为复杂的治疗师,一个能够在更高的人际层面进行工作的治疗师。
米纽庆曾经告诉过学生:“我不时会做一个噩梦。梦见那些阅读了我早年著作的人会成为我的学生,而我不得不督导他们。我不能告诉他们,他们所做的是错误的,因为书是我自己写的。而督导这样一个人,就像督导二三十年前的我自己一样。”当他开始观看安迪的工作,米纽庆的噩梦成真了,这次是以一个非常英俊的学生的模样出现的,他身高六英尺,对于导师的工作和生活有着无比的敬仰之情。
安迪所报告的案例之一是,墨西哥裔的丈夫和哥伦比亚裔的妻子组成的家庭。他们有两个年幼的孩子,对父母的管束置之不理。在丈夫和妻子之间有很多冲突。安迪描述了这对夫妻在放有电视的卧室里吃饭的情景。妻子会叫丈夫去伺候她吃饭,而丈夫则会变得很生气。然后,当他让妻子转换电视频道的时候,妻子就会拒绝那么做。这位丈夫是一个自以为是且很冷淡的男人,而妻子则有火爆脾气。他越是鄙视她,她越是需要更多的注意。在这对夫妇之间没有相互的配合,而孩子们也学会了不去听从任何一个人。
安迪展示了一个片断,在这个片断中,这对夫妇正在争执。安迪通过挑战丈夫和支持妻子来破坏两人之间的平衡:
安迪:你能告诉她你不是那个意思,然后向她道歉吗?
丈夫:嗯,我不是故意……对你那么说的。我会服软的(笑)。
安迪:不,不,不!你先前做得很好,但是,之后你又毁了你的努力!(走到这个男人背后,给他支持)对她说你很抱歉。你只不过需要做到这一点。如果你能够做到这一点,你就没问题了。
此时,米纽庆暂停了录像,让一个女性学员担任督导的角色。这个同辈督导师告诉安迪:“你在支持妻子,但是你支持她的方式和丈夫拒绝他的方式一样。”其他学员也觉得安迪是替妻子打仗,而不是帮助她自己去抗争。一个学员指出,丈夫的文化背景是不会允许安迪尝试引入这样一种做法的。小组得出的结论是,这次会谈把一个已经成为受害者的女性再次作为受害者来处理。
安迪显然因为这些反馈而感到不太舒服。他看米纽庆的反应。米纽庆没有理睬他。他只是坐在那里,低声哼着:“母亲会改变。母亲不会改变。”最终,他注意到了安迪。他说,安迪试图在会谈中活现一次冲突,而通过支持妻子,他增加了这种冲突的强度。这可能会管用。“但是,当我做类似事情时,”他继续说:“我总是会感到不太舒服。我会在那一周给家庭打电话,问‘发生什么事情没有?’这种动作需要治疗师有忍受不确定性的能力。因为安迪不能容忍不确定性,所以他会坚持让丈夫道歉。”
那一年中,米纽庆一次又一次地让安迪与模糊性跳一场探戈。他说:“我很喜欢安迪。他是一个典型的结构派家庭治疗师,如果真的有典型的这种原型存在,那就是安迪。他在支持和挑战方面做得都很好。他富有魅力,而且在治疔上也可以很好地体现权威性。但是,他
太具体了。他太能够按图索骥了。我希望把他从这种安全感中拖出来,这样他就能够触及其他资源,而且能够以一种更复杂的方式来使用他自己。为了做到这一点,我不得不使劲敲打他,给他创造一个个人体验。他必须去体验复杂性,亲身体验。”
我当时想说的是,当安迪甚至不知道你头脑中的变化指的是什么时,为什么不告诉他,而非要这么兴师动众一番呢?但是我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知道米纽庆的回答八成是:“我在当时并不知道改变是什么,或者怎么才能够改变。安迪必须自己把它弄明白。我的任务只不过是让他动起来。”
我想,有时候培训就像园艺。你会种下种子。此后,你可以给它们浇水,但是它们必须自己长起来。你真的没有多大的控制权。安迪是这么描述这段时间的:
我从来都没有对彼此无言的协议失去信心。我曾观看米纽庆和两组治疗师的工作,看到他的工作对于特定个体的效果有的多些,有的少些,但他总是会致力于让他人成长。他定下的协议在我看来永远是清晰的。他的立场是,你比你想的更出色。他的督导在许多方面就像他的治疗。他会看到我们没法看到的东西,然后把我们放在一个处于动态的张力之中,一边是我们所说出的需要(成为一个出色的治疗师),一边是我们需要做出的改变。在这种张力中,隐含的是他相信我们能够改变。
安迪描述了老师对他的成长所负的责任感,也折射出他自己的努力学习。在这一学习环境中,他们配合得如此默契,让安迪成为一个不一样的人。我看着他以一种新的活力走进督导,这种活力也同样见于他的会谈录像中。他的脸并没有失去任何它以往的开放和敏感,而是变得更为为生动。安迪对这段时间的描述是这样的:
我在几个层面都发生了改变。我慢慢地接受了这样的价值观,那就是人们要比他们想象的更有能力……当诊所中的人谈论来访者的局限时,我发现我能够开始思考他们自己没有触及的长处……我开始意识到,米纽庆把我放在了这样一个环境中,在那里我需要去触及那些自己身上的力和无所畏惧的一面。
我的关注焦点从我自己身上更多地转移到对治疗进程的理解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冲突:我一方面希望去拓展自己,一方面又希望对过去的路线保持忠诚。这就有几分像盒子里的小丑,希望跳出来,但是同时也需要合适的环境,这样他的能量才能够被释放出来。
当这条空船开始变满的时候,萨尔开始更多地和安迪开玩笑。他甚至开始为安迪的立场“辩护”。当小组中的任何其他学员尝试用做出自我贬低的方式来平息批评时,他会说:“不,你不能那么做。这个位置是为安迪保留的。你需要寻找一种不一样的方式。”
督导的中期是最为困难的学习期。之前学习中掌握得很好的东西需要接受第二次审视,甚至需要被放弃,这样才能为新知识留下空间。尽管如此,能期望的也不过是对目的地的惊鸿一瞥。
第二年末,安迪回顾了他曾经报告过的一个案例。这是由一位单亲父亲和两个儿子组成的家庭,案例成为一张画布,描述了成为一个复杂的家庭治疗师的过程。
一对不合的意大利裔美国夫妇有两个年幼的孩子,12岁的迈克和10岁的伊米里奥。夫妇分居之后,孩子们一直跟着母亲住,直到母亲宣布自己再也无法应付他们。于是,父亲回到家中,母亲则搬了出去。确定病人(identified patient)是伊米里奥,他被报告在家中和学校里都非常难以管束。
当伊米里奥带着淤青去上学时,这个家庭被转介到了安迪那里,当时孩子们还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个案例很让人摸不着头脑,似乎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在这个家中有“许多躯体接触”。
安迪把这对夫妇的婚姻描述为一场持续1 1年的战争。尽管两人已经分居,丈夫仍然会常常出现在妻子家里,仍然和她发生性关系。他和“小同盟军”,非常亲近,并且是儿子的橄榄球队的教练。伊米里奥是这些天使般的恶魔中的一个,他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但是,在他和母亲争吵的时候,他会把所有眼前的东西都砸碎。他曾经用一把网球拍砸碎了母亲的古董瓷器台灯,并且在半夜逃出家门。孩子们让母亲很生气,所以母亲开始在言语和躯体上虐待孩子。父亲抱怨自己的妻子“通过孩子来打击他”。这个家庭充满了火药味,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发蔑视和愤怒的狂潮。
系统观强调韵是等级和边界的重要性。成年人应该有成年人的样子,这样孩子们才能成为孩子。尽管如此,米纽庆仍然会不时很惊讶地发现,有些结构派的家庭治疗师在用一种非常机械的方式施加等级和树立权威。在看了学生的某些结构派干预的录像之后,他很震惊地问:“是我们教你们这么做的吗?如果真是我们教的,那么这肯定就是模型中的一个局限。”
安迪对这些指导原则都很熟悉,但是一个有能力的治疗师必须成为一个很出色的演员。仅仅知道怎么说台词是不够的。你必须在舞台上成为你的角色,而且是从一开始到最后。否则你就不是在为艺术服务,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你自己服务。现在,安迪的技术成了督导的重点。
我看到,安迪在录像里像一个温和且知识渊博的老师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他用手势做干预,完全是我姿势的翻版。他会伸出自己的手臂,像交通警察一样让一个家庭成员不去干涉其他人的事情。他会用一种温和的手势邀请两个家庭成员彼此交谈。他能很融洽地和孩子们相处,并且总能找到一种尊重他们的方式和他们交谈。在观看了许多小时我的工作之后,他发展出了一种更柔和、更温和的我的风格版本。问题在于,尽管安迪的每个动作都没问题,但是他对于治疗目标则不够明确。因此,他的会谈会因为家庭的心境和安迪希望让别人满意的需要而曲折前进。
问题解决者的结构重组
安迪是一个致力于解决问题的人,他总会在家庭里去寻找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很适合同一个有许多行为问题的孩子一起工作,因为总会有问题需要去解决。安迪太过关注细节而缺乏全局观的倾向让米纽庆有些不知所措。他开始意识到,他所做的所有帮助安迪的努力,即用一种微观方式审视自己的干预方法,只会让他更加纠缠于自己的想法之中。米纽庆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杰伊·哈里或许对于安迪来说会是一个更好的督导。他说,哈里会把安迪送入诊室,让他和这个家庭达成一个目标,但并不一定会问安迪的感受或他到底做了什么。这种对结果的关注可能会让安迪更好地看到更大的目标,而把他从对微小行动的关注中解脱出来。
当安迪再次在督导中报告意大利裔美国家庭的案例时,两个男孩已经和父亲住在一起了。因此,安迪同父亲和两个孩子见面。这次轮到父亲提出自己无法应付这两个孩子,尤其是伊米里奥。安迪向全班解释,说当父亲在浴室里的时候,两个男孩开始打架。父亲会冲两个男孩大声咆哮,但是两人都充耳不闻。他威胁说自己要把他们的收音机砸了,两个孩子仍然置之不理,于是父亲就变得很生气,他冲出浴室,真的砸了他们的收音机。
安迪决定去支持父亲。米纽庆表扬了他的做法。他说:“父亲并不暴力,他只是把事情弄糟了。或许他不需要做出那么大的动静来谜他们听见。但是在~开始,你支持了他的做法,说:‘显然他们只能听到大动静。’之后他会明白,小动作也能管用。你需要做的是让父亲变得有能力起来,能够关怀孩子们。但是,如果他的能力不够,他就不能去关怀孩子,因为他会因为自己的无助而感到非常愤怒。好吧,做得不错。”
在下一个片断中,伊米里奥因为父亲拿走他的棒球卡而冲父亲大叫:
安迪:伊米里奥,现在是暂停时间,让我们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伊米里奥(只想着他的棒球卡):他把它们都弄烂了!
安迪:伊米里奥!上次我们在这里的时候,我们谈到要看看你自己在其中的责任,这是我们需要明白的事情。
伊米里奥:我有责任。但是爸爸的责任更大。
安迪:你的责任是什么?
伊米里奥:当他问我要卡片的时候,我没理他。一当他和我讲话的时候,我正在看卡片,我没有去注意他。
安迪:你明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这是事情的一面。你说得对,他也要负责任。另一方也有责任。你说的完全正确。
米纽庆暂停了录像。“做得非常好,安迪。到那时在这种情境下,我觉得你可以恭喜父亲。哈里总是坚持认为,如果你成功的话,你应该让他们感觉到,你什么都没做,成功的是他们。这很不公平,因为你想让他们知道,是你做了努力。哈里说,他们完全就想不到这是你的功劳。这会让治疗师感到很郁闷。”
安迪继续放了另一段录像。
父亲:伊米里奥,你刚刚和安迪讨论过了,而且你说你明白了。那么把那些卡片再拿出来,让我们再做一遍,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明白了。这是一场你和我之间的战斗,而你不会赢。你不会赢是因为你才10岁,而我是你的父亲。我不会让你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说“爸爸,见你的鬼去吧!”。我不会让你赢的。
安迪:你说的是你真的很在乎这些孩子,以至于会让他们在有些时候不喜欢你。
父亲:是的,是这样的。他们甚至可以觉得“我的父亲真坏。”
米纽庆暂停了录像。“这里,安迪做了一个积极的转换,这根本就没有必要。因为父亲对儿子说的意思是:‘见鬼,在权力问题上,我会赢。’这很不错。安迪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爱孩子们,所以他对父亲说,你真正的意思是你爱他们。但父亲真正想说的是,在权力斗争中,我是赢家,所以别那么干了。当父亲说,我是权威,我比你个子大,我吃得比你多,我有更多的肌肉,我会踹你的屁股时,安迪尝试让父亲变得理智起来。父亲正在享受一种自己有能力的全新感受,而在这种变化刚刚冒头的时候,安迪缓和了这种变化。”他重新放录像:
父亲:我不是你的兄弟,我是你的爸爸。
安迪:你看,汤姆,我觉得在做父母这个问题上你比我懂得多,因为我不是一个好爸爸。你的确需要让孩子学会怎么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即便他们不喜欢这样。我觉得你愿意帮他们。他们会长大的。
父亲:你说我有的那好的品质,我的长处,我的爱……他们知道他们已经都拥有了。但事情还有另外一面,这么做需要他们和我都坚持下去。
米纽庆再一次暂停了录像,他评论道:“这个男人完全不确定他该怎么当爸爸,他需要解释。安迪作为治疗师也有同样的问题,他需要解释,我正在做治疗。他不能说,这太棒了!他会说,做得不错是因为……他无法抗拒对任何事情都解释的诱惑。”
“事实上,这是一次非常不错的会谈,治疗中的人开始变化。但是,如果你能够知道如何增加强度,如何减少你去做老师和说教的成分,你的治疗会变得更经济。”
这个阶段,我对安迪的变化感到很高兴。我知道他正在用一种复杂的方式来看待家庭。他确立了治疗目标,而且以一种参与过程的方式进入系统中。做评论的时候,我有一种感觉是,我参与的是一种同事之间的谈话。我们之间关系的变化的确让人高兴。
等级与关怀
安迪呈现的下一次会谈的主题是伊米里奥总是错过学校的班车。他的学习成绩也很糟糕。安迪描述,当他和父亲讨论如何指导孩子们有良好的学习习惯时,迈克会听着,但伊米里奥却不会。伊米里奥开始哭闹,把他的外套盖在自己头上。父亲继续说话,而孩子则变得越来越不安,叫道:“别说了!别说了!”但是父亲继续训斥他:
安迪:当他表现得像个三岁孩子的时候,你作为他的爸爸怎么来
帮他呢?
伊米里奥(呜呜地说):我们走吧!
父亲:这是给我的挑战。我知道伊米里奥有问题。但是,他的问题是什么呢?是他害怕什么?还是说他没办法做作业,或者说他在和他内心看不见的魔鬼交战?嘿,伊米里奥,为什么你没办法做作业呢?谁是魔鬼,伊米里奥?你害怕什么?
伊米里奥(尖叫):不!
父亲:你不会做,还是说你不能做?
伊米里奥:我们走吧!
安迪:你正在很努力地做到……
父亲:理解?
安迪:在说话层面你做得很努力。当他把外套罩在头上然后说“别和我说话”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会发生什么。他会让你说得更多,然后拒绝听你说话。
伊米里奥(打嗝)
父亲(做指导状):嗨!
伊米里奥:嗨!
父亲:他需要更清晰地明白界限在哪里。
安迪:什么意思?
父亲:应该做些什么,对于他的行为应该有明确的惩罚和后果。
(伊米里奥现在平静地坐着,脱下了外套,两只脚放在地上。)
安迪:他最终会开始为自己负责的,然后你也不会觉得做决定那
么难了。你看,他不会对说教做出反应。
父亲:我知道。
和父亲的对话显然是一种策略。他开始通知在两条路上和家庭一同工作。当他和父亲进行一场“儿童不准参加”的谈话时,他同时也在打断父亲无效的喋喋不休,给伊米里奥控制自己情绪的空间。我觉得安迪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用一种更为丰富的方式去理解如何让两个家庭成员进去到一种冲突之中。
米纽庆(对安迪):汤姆本来可以鼓励伊米里奥去控制他自己,而你去支持父亲让他去控制他。你可以用一种不同的方式和他们两个接触。对父亲,就是“在你控制局面的时候放轻松点”,对孩子,是“你怎么能够让爸爸不总是追在你屁股后面呢?”
事实上,如果一个10岁的孩子不希望被别人控制,你是没办法控制他的。所以,对于孩子来说,重要的是参与这种自我控制的过程。当你能够支持这个男人,能够和孩子保持心理层面的联系,你并不需要真的让伊米里奥加入进来。
这是直觉的问题。你的直觉应该跳出来对你说,安迪。你看没看见这里卡住了?你有那么大的空间,但是却选择只在一个角落里工作。
安迪:嗯,我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做,所以我被困住了。
米纽庆(不相信地摇摇头):我不认为这是问题,因为你是知道怎么去做的。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你不知道的东西。是什么让你变得束手束脚了?
安迪:我猜,当我坐在那里时,我有两层感觉。我要对父亲和儿子做出反应,但我首先想到的两种反应都是消极的。我觉得父亲自顾自地滔滔不绝,并没有听孩子说话。我不喜欢这样。同时,我觉得孩子让我感到很烦躁,因为他的尖叫和让他父亲闭嘴。所以我坐在那里,心里揣着两种不喜欢的感受,我没有办法不去想它们,或用一种建设性的方式来利用它们。
米纽庆:我仍然想说说直觉的问题,一种知道什么是对的感觉。我显然不知道怎么去教会这种感觉,但这是一种预警信号,提示要保持沉默,要暂停,要不做反应。我在这里要讲的不是怎么去做。安迪,此刻你还没有这种感觉。你仍然在控制,但是这时候,即便我不知道说什么或怎么说,我都会和孩子说话。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大家那么做。用语言是无法教会如何使用空间的。
安迪:我觉得自己在这次会谈中卡住了,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呈现了这次会谈。我的感觉就此打住了。或许我应该好好问问自己:我感受到的是什么?
突然之间,我意识到,当我把安迪当作一个同事来交谈的时候,他仍旧把我当作一个老师来回应。我开始笑了起来,并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把它们扔向其他学生。整个班的学生笑了起来,开始向我和相互扔硬币。我觉得我切到了要害,但是并不确定。
米纽庆:安迪,你看过卡尔·惠特克的办公室吗?那里到处都是玩具。你会使用玩具吗?
安迪:有次会谈中,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与一个母亲和她的孩子们玩色子上了。
米纽庆:你说话的时候,请坐在地板上。
安迪(照着做了):我玩得非常高兴,我觉得我都不应该放他们回家。
米纽庆:不,你错了。你在做治疗。
“边走路边嚼口香糖”
安迪在下次督导的时候看上去就像在酝酿着什么。他保持自己通常低调和拘谨的姿态,但是当他开始描述和那个家庭的会谈时,有迹象表明某个发现正等待破茧而出。
“我觉得我从某种程度上做到了,”他说,“我一边走路一边嚼口香糖了,还没有吹泡泡。但是上一次督导中你朝我扔过来的东西在我身上啪嗒啪嗒地响。它们在吵着,伊米里奥感到愤怒,感到自己没有得到理解。他在那个时候变得更反抗了。我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散布在整个录像中,所以我想我会给你们看其中一部分,然后给你们看最后发生了什么。”
安迪清清了嗓子,在他要说的话之间造成了停顿。“他们在吵关于作业的事情。”他说。
当安迪说话时,全班明显地发现他也改变了他通常报告案例的方式。他没有报告一连串长长的事实和事件,而是成为一个激起大家兴趣的讲故事的人,这把全班都吸引了。
安迪:这一次,当父亲又批评伊米里奥的时候,我想到了卡尔·惠特克和他的平行表演。所以我夸张了惩罚伊米里奥的主意,让它沾点幽默的味道。我对这个家庭说:“为什么我们不把伊米里奥打一顿?”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半开玩笑地挤他,他笑了,我拿出大海绵棒,就是那种填充得满满的大棒子,它们可以痛打别人,但是一点都不会伤人。我说:“让我们都来打伊米里奥!”我们都开始打他,而他不停地笑。然后我扔给他一根棒子,说:“防守!”这把整个气氛都搞乱了。就变得没有意义了!你知道的,我的本意是想要教他们一些东西,让它变得有意义。
米纽庆(显然很满意):这不是安迪的风格。这是在打破逻辑,从而制造一种情感。他正在自由地做出干预,这绝对是全新的干预方式。安迪,你看的录像比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多。这一次你终于把你所知道的东西用活了。
安迪:对!我没有按照我通常的模式走,从a到b到c再到d。我有自己惯用的方式,但是我觉得可以更自由地去做些什么,然后看看会发生什么。
米纽庆:做到这一点你需要的是相信自己能够跟随过程而动。你必须知道你在任何时候都能控制住局面,无论它朝哪里发展。
安迪(快进录像):这里是我想给大家看的另一个片断。父亲和小同盟军们站在一起,我用了一个棒球的比喻,而他们不同意这种说法。我让他们做了一个家庭雕塑。我对此不太在行,所以不知道怎么正经地做,但我还是觉得应该不照老路走。所以这是另一个非言语的干预,前后不一致的干预。在这次会谈的最后,他们终于开始互相交谈。我看到父亲可以听孩子们说话,而儿子也不那么闹腾了,我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结束。
父亲(感到很挫折):我试着告诉他。但是他不听。
安迪: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父亲和儿子开始争吵)打架别说话了。你们看到在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吗?我洗那个让你们出来做个家庭雕塑。都别说话。当我说做个雕塑时,你们就各就各位,摆出姿势来表现此刻发生的事情。
父亲做了第一个雕塑。他把伊米里奥的手抵着自己,用自己的胳膊环绕着迈克。然后,他把伊米里奥放在地板上。伊米里奥用脚抵住父亲,而父亲和迈克用一种指责的态度指着伊米里奥。
安迪让伊米里奥来做一个雕塑。伊米里奥让迈克坐下。然后,他把自己的手举起来抵住父亲,再把父亲的手抵住自己,摆出一种对抗的姿势。
安迪指出了父亲的雕塑与儿子的雕塑的相似性,在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问题上,他们的意见是一致的。
他再让迈克做雕塑。迈克让父亲和伊米里奥手拉手,然后互相推。他自己站在一旁,带着一种觉得很有趣的表情,说:“嗯,这就是我看到的事情。”安迪暂停了录像。
安迪:在这段之后,他们开始互相谈论发生的事情。
米纽庆:大家怎么看安迪在一个纯粹的结构派治疗师的那种干巴巴的、距离适中的干预中加入卡尔·惠特克、维吉尼亚·萨提亚和佩吉·帕普的声音?他被污染了!(全班大笑)但是,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发生转变呢?或许,为了扔掉书本,你们需要毕业。只有当你们毕业的时候,你们才能跳起来。安迪,你总是在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工作。你的治疗被内在因果律的地图控制了。现在,你能够带着一种前后不一致的态度工作了。这是怎么发生的?
安迪:嗯,这要从我去年上你的课开始。在我第一次报告案例的时候,我非常非常的谨慎,担心会彻底失败,所以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没有接受这种说法。你说,如果你把自己看成一条空船,我就帮不了你。我走的时候非常难过,觉得自己被放弃了。我仔细地想了想这件事,把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然后说,如果我想要邀请别人跳入未知的世界,那么我必须自己能够这么做。所以在之前的两年里,我都一直在尝试。
这很痛苦,也很难,因为我是一个谨慎的人。这可是一连串的跳跃。你跳了一次,然后你站到了下一个等级,你会问自己,嘿,我能够跳这么远吗?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整体的过程,先去弄明白下一跳是什么,然后永远别放弃去跳。这两年里,我都看到你时不时地朝别人扔东西,示范什么是前后不一致,什么是非言语,什么是幽默的方式。因为它没有去说明什么事情,所以有一种不严谨的感觉。但是,它好像把我能够做的跳跃定了型,让它变得完整了。
米纽庆(微笑):你这么说还真让人失望,因为你说这花了你两年的时间。
安迪(大笑):呵,这花了我两年!
(文 李维榕 摘自《掌握家庭治疗—家庭的成长与转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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