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志红
看了《西游·降魔篇》后,我又看了柴静专访周星驰的节目,再次感慨,每个人最打动人心的作品,正是他自己的命运剧本。
节目中两点蛮特别:第一,星爷没意识到他几部重要作品在重复同一个模式;第二,对影片最后那段话“看见你第一眼就已爱上你了……一万年”,柴静问为什么重复使用这段话,星爷说有“情意结”,而柴静精准地表达了理解后,他两次说谢谢。
知音难觅,自知更难。
《西游·降魔篇》不错,而“大话西游”系列是我最爱的影片之一,它们有共同的模式:对最爱的女子,男主角一直在躲避,直到她用生死证明爱,男主角才悲痛成神。
真实的生命剧本中,星爷也成了神,也一样孤独。《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最后一幕,两个时空交织在一起,城墙上武士和紫霞拥吻,城墙下悟空只能呆看。星爷若白头孤老,是不是同种滋味?
对和妈妈一样漂亮而强势的段姑娘、紫霞与柳飘飘,星爷又爱又恨。爱,可以是一万年、是永远,而比恨更深的是绝望,不敢真的相信妈妈的深爱存在,最后是不敢相信爱情存在。除非像长江七号、紫霞或段姑娘那样对爱给出绝对证明,否则宁愿孤独。
爱的绝对证明,在《长江七号》中表现得最极致。那就是,无论我怎么虐待你、攻击你、抛弃你、侮辱你、憎恨你、冤枉你……你都一如既往地深爱我。也就是说,我将我人性中一切丑陋尽现于你眼前,而你对我的爱毫不动摇。
影片和神话中,这可以做到,现实中,却极少有人能做到。关键不是没有谁能承受折磨的痛,而是,当你的折磨出现时,我会怀疑你对我的爱,而你对我没有爱了,我为何还在你身边?
并且,所谓的一切丑陋,其实只是一种感觉。《松子被嫌弃的一生》中,小说家八女川自杀前留遗言说:“生而为人,对不起。”这份遗言现实中有人说过,就是日本小说家太宰治。如此强烈的对生命的否定,原因很简单—没有被爱照亮的生命,存在本身就是羞愧。因这份羞愧,而觉得自己存在着的一切都是丑陋,但一旦有爱的光逐渐照进来,存在着的一切都是荣耀。
周星驰的电影虽然是喜剧,虽然男主角也会讨生活,但男主角很少丑陋而鄙俗,扮小丑的,都是配角。这是星爷的一个投射,看他电影入戏的人都会感觉到那种小人物的挣扎感。
但现实中,常常连嘲笑都没有。不是说你一点分量都没有所以别人没空嘲笑你,而可能是真的没什么可嘲笑的。嘲笑、丑陋与鄙俗,是自己内在的一种感觉,而非外部真实。
星爷在控制自己影片的每一部分,由此可以说,星爷的经典电影都是他内心向外的投射,那些小丑是,反角也是,并且,反角更为关键。
《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中,牛魔王与悟空是兄弟,牛魔王错杀紫霞。《西游·降魔篇》中,则是孙悟空将段姑娘打成碎末。这种情节发生后,孙悟空和唐僧才能成神,才有冲天力量镇住牛魔王和猴妖。
没有得到足够母爱的孩子,既有“一万年”的爱,也有怨恨,若爱极少,怨恨也可以冲天。爱与恨先在心中分裂,而在影片中,则分裂成牛魔王与孙悟空、孙悟空与唐僧。特别是《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中,牛魔王成了杀人凶手后,至尊宝才能将恨转移到牛魔王身上,而爱就可以全然贯注到紫霞身上。一如紫霞与青霞,必须分离,才能存在。
其中的一个寓意是,恨表达了,爱才能生出。
至少是,恨被看到了,爱才能发出。
比起“大话西游”系列,《西游·降魔篇》有一个理念上的进步。前者中的魔性都是贪婪,后者中的魔性,则都是如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所说的“恨是爱而不能”。
本文摘自著名心理学家武志红最新著作《每一种孤独都有陪伴》2015年3月上市,黑天鹅图书出品,版权所有,转载需保留此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