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志红
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情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的怎么也长久不了。
日本小说家村上春树如是说。
看到他这段话时,我很有感触,写了一篇微博:
如果太考虑别人,一个人就会失去自己的节奏。但身体总是要做一些努力,去找回自己失去的韵律与节奏。很多拖延症中,藏着这一渴求。
但无数人,失去了自己的节奏,原因是,身边有一个控制者,控制者将他的意志强加给你,处处干涉你,入侵你,而你的节奏一再被打乱。
几个来访者都对我说过一句类似的话:人生最大的噩梦是,你身边有一个人,无论你做什么,她(他)都要纠正一下。并且,要你必须按照她(他)的来,否则不罢休,一件小事的纠缠,都能发展到要你死或她(他)自己去死的地步。
之所以使用她(他)的说法,是因为控制者常见于母亲或妻子。
当然父亲也有,而且不在少数。一个经典的例子是,我的一个朋友,他回家,喝了口水后把水杯放到桌子上一侧,结果他父亲冲过来说,你怎么能把水杯放到这儿,你应该把水杯放到那儿!然后父亲将水杯放到了桌子另一侧。我这个朋友有感觉,如果他一开始就将水杯放到了桌子另一侧,即父亲放杯子的地方,那父亲还会说同样的话,并将杯子放到他一开始放的那一侧。
这样的事,在他生命中发生过无数次,他深切知道,关键不是怎么做合理,而是,凡是他做什么父亲都要纠正一下,仅此而已。
如果控制者是母亲——或许这在中国是最常见的,那会引出很多问题,如拖延(必须声明下,不是所有拖延都要归到这个原因上)。如有一个什么事都要纠正一下的妈妈,你就很容易有拖延症。有此拖延症的人,头脑和身体是分裂的,头脑指挥不了身体。因为,头脑看似是自己的,看似是自己在对自己发号施令,但其实头脑是被妈妈洗过并侵占的,头脑是妈妈的意志,而身体才是自己的意志。面对一个强控制的妈妈时,孩子缺乏反抗空间,他甚至都不能意识到自己想和妈妈对着干,但身体通过拖延,就完成了对头脑里妈妈意志的对抗。
其实对谁来说,最好都是头脑为身体服务,而非相反。
如头脑被别人的意志侵占,那身体会发展出各种方式,隐蔽的表达自己的意志。
一次课上,一位男学员分享时,我突然有幻觉般,觉得他的手臂与身躯,如变色龙般缓缓移动,好像是,分解成了无数个慢动作,但又把它们连接到一起,看起来貌似是连接成了持续的动作,但其本质是切割成了无数个裂开的微动作。
和他沟通,他也想到了变色龙。对此,我的理解是,他的身体在做动作时,妈妈的意志和他自己的意志同时发出了指令,而且方向相反。并且,这两种意志同时稳定存在。结果,这两股力量持之以恒的纠缠,导致了他变色龙般的肢体动作风格。
爱是哺育,而非意志的强加。
自伤乃至自毁,也是常见的一种对抗控制者的方式。譬如,如父母在孩子学业上屡屡干涉孩子,强力入侵孩子,那孩子就会产生这样的矛盾:
如果他还能学习好,就证明了父母入侵是对的;所以,他们会通过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学好的潜意识自伤方式,向父母的意志表达了对抗。只是可惜,他们也伤害了自己。
一位来访者说,小时候涉及到他的事情上,妈妈总是对的,她的道理总是一套套的,他说不过妈妈。这样可以看出,他其实已经陷入到一个迷局中:他要做什么,还要和妈妈辩论,必须证明并说服妈妈自己有正当的理由,才可以。这种迷局,也会体现到他生活的各种角落,但其实,我们要做什么的最强有力理由是——我想这么做!
我想这么做,我不想那么做。这就是我的意志,我的选择,我不需要你的批准,更不需要向你证明我是对的。
当然,如果自己的选择,会在事实层面上波及到对方,甚至伤害到对方,那就很不同了。但如果不会在事实层面上伤害到对方,而只是对方有情绪——她(他)感觉到自己受伤,那么,这份受伤的情绪是对方自己负责,而不是我要对他的情绪负责。
控制者会让被控制者给出充分的理由,但控制者去干涉被控制者时,他们自己的理由常常是很荒诞的。如很多网友的例子:
1、我妈妈就是这样!顺其自然的事情她也一定要在我做的前一秒说出口来指挥我,比如出门前我准备穿鞋她会先我一步说把鞋穿上。东西掉了她先我一步说捡起来。很崩溃。
2、我婆婆就是这个问题,她竟然教我夹衣服的夹子要如何安放。我也是无语,我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为何要连这种事情也要干涉我?另外她还很喜欢说:看吧,我早说了,你们这种事情肯定做不来。你们就是不听我的。
从被控制者的角度来看,这种什么事都要纠正别人一下的做法非常荒诞,但从控制者的角度看,那又会什么样的情况呢?
微博上也有作为控制者的网友讲了他们的内在历程:
1、昨天晚上煲银耳汤,我忘记加水,直接炖上了,还好是电压力锅,没有焦。但是我发现的一刹那,我感觉自己要崩溃了,而且老公过来说了一句“你真牛”,我简直是悲愤交加,有一种完全失控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犯了很大的错误。
2、多年前我去菜市场买桃子,回家打开的时候一看惊呆了。明明自己挑的鲜美的大桃子,可是一眼看过去里面全部是烂的黑乎乎的流着汤的破桃子,被掉包了。我第一反应是吓到了,哭了起来,觉得全世界都黑暗了。男朋友却觉得没必要那么大反应。这也是世界崩塌的感觉吧。
3、我家每次出现水管漏水,马桶堵塞,灯泡坏灯问题时,我都会有一种很深的崩溃感!现在明白了,那就是控制欲,失控就是灭亡。
一个小的失控,都可能掀起控制者的内心的风暴。
这三个例子,能看到一些共同点:任何失控,不管事情大小,他们都会感觉到崩溃;并且,崩溃有两个层面:外界似乎崩溃了,自己的内心也崩溃了;此外,他们会有严重的自我攻击。
外界崩溃,是内在崩溃投射出去的结果。内在崩溃,用自体心理学的话来说,即自我瓦解的体验。这是最可怕的体验之一。
所以可以看到,任何失控都像地震般的灾难,所以控制者会尽一切可能让事情尽快恢复控制,而所谓控制,也就是——事情和他们想象的是一样的。这不可避免的,会导致他们对别人的控制。
这是怎么回事?可以这样理解:控制者的内心,其实停留在婴儿早期的发展水平上。
如果没有妈妈,婴儿大多事都做不了,任何挑战,对他们来说都是失控。所以,婴儿身边必须有一个抚养者,最好是妈妈,当婴儿有需要时,妈妈可以满足他,当婴儿感觉要崩溃时,有妈妈的怀抱在围裹着他。这样的体验有充分累积,婴儿就会真切体验到,事情基本在掌控中,即便有失控,他也不会跌落到虚空中,相反,他会跌落到妈妈的怀抱里。
但如果身边没有妈妈或任何抚养者,婴儿的失控就意味着彻底的无助与破碎,于是当外界崩溃时,他们的自我也有瓦解感——“我”什么都对付不了我太差了我该去死……
对婴儿来讲,这种感觉是真实的,但对于成人来讲,这主要是一种感觉,而不再是真实的了。大多数失控,正常的成人都可以基本应付,他不会处于彻底无助中,他有许多种可能性去化解问题。
不过,这样说起来容易,但真正从自我经常瓦解,发展到有一个可以基本包得住自己负面情绪的自我,这不容易。
但无论如何,对于作为控制者的成年人,我们知道,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我们不再将感觉等同于事实,特别是,不再因为失控,而激烈地攻击自我——这也很难避免,但一旦发现自己在做自我攻击,就让自己停下来,不再加深自我攻击。
而在关系中,控制者就需要尊重界限,知道我是我你是你,我无权干涉你的世界。当我控制不住地入侵你后,我知道,这样做是我的事,而不是你就该被我入侵。
总之是,控制者需要知道,尽管自己的感受如此真切,但它并非是事实,要通过观察对它保持一个距离。有时能深入其中,有时能跳出来观察它。观察者的位置,可以让我们恢复理性。
如果是被控制者,一样有很多事要去做:
1、觉知自己头脑与身体的分裂,知道很多时候头脑发出的声音并非是自己的,而是控制者在说话;
2、告诉自己,你要做什么事,常常有一个理由就够了——我想这么做!你不需要说服别人,不需要别人批准;
3、在小事上开始和控制者对峙,如吃喝拉撒睡上,最好是找好一个点,持续的和控制者沟通、交流、对峙,一次次的向对方说:我是我,我有我的想法我的选择;
4、对峙时,采取这样的态度——不含敌意的坚决。我很坚决的守住我的立场,但我没有敌意;
5、在一起时,对控制者有点耐心,特别是他们失控时,知道那对他们是很可怕的体验;
6、你可以远离控制者,让你不能远离的,常是你内心有严重的内疚感,你觉得远离他们,他们会死掉;
最后,推荐两本书。
受男人控制伤害的,推荐《不要用爱控制我》,受妈妈控制的,推荐《母爱的羁绊》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