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和女儿出去散步了,我则留下来用笔记本电脑做着记录,希望电池够用。在我们安静的帐篷里,我轻松地将关于工作的很多想法整理出来。电脑那灰暗的光线把我带出了红色的荒野景致。
为了节省电力,我只在电脑里做了简要的记录,接下来是要以此为基础重新进行考虑,考虑梦的工作者在面对梦的材料时应该如何行事。
正如木匠不懂得树木成长的生物学一样,在我们以梦为材料进行工艺加工的时候,也带着这样的观点,即:梦是存在于自然界中的、具有完整结构的有机生命体,哪怕是最小的梦的碎片也是如此。这些我们在工作中使用的材料有着神秘的来源,对此我们一无所知,只是知道它们的存在。尽管我们已经找到了与梦相关的大脑活动的过程,但是这对于梦的解释就像是用激光唱机的数码科技来解释音乐本身一样。
对于所有的梦的工作者,他们首要的工具都是记忆。如果梦没被确切地记住,那么也就无法对它进行工作了。
我区分了两种梦:新鲜的梦与陈腐的梦。新鲜的梦可以看作是梦的世界里真实发生的事件。而陈腐的梦是对相关事件的记述,没有关于真实事件的感受的任何回忆。比如,在我的一个梦里,我听见有人在砸门,并大喊:“让我们!”如果我能回忆起那砸门的真实的声音,或是大声的喊叫,或能回忆起在我心脏和上腹部的感觉,或者是回忆起当我犹豫是否让敲门者进来时的紧张,如果我能回忆起这些,那么这个梦就还是新鲜的。如果我仅仅记得那件事发生过,那么它就是陈腐的梦。梦的新鲜度蒸发得很快,有时候马上就消失了。大部分的梦在几天内就不新鲜了,而也有一些梦则可以保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新鲜度。还有一些梦只是假装陈腐,就像玩装死的游戏一样。当你再靠近点看这些梦,它们就又恢复了有机体的生命力。
这种记忆的划分对梦的工作很有意义。这里我们将会看看如何对活的材料——新鲜的梦进行工作。
我先以两个基本的前提开始:我们对于“梦是由什么组成的”完全一无所知;而且,在梦里,处于另一世界的做梦者把梦体验为完全真实的、清醒时发生的事。我曾在欧洲、美洲、亚洲和澳洲做过大量梦的工作,这一规律具有跨文化的性质,我个人就目击了大量例证。因此,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随梦本身,我们只能够观察梦的真实所呈现的现象。
自从1900年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出版,我们便开始了西方现代梦的工作,从那时起我们所持的大多数观点就都是外部的观点。荣格把梦看作是真实的,是一种心灵的真实,但即使是他,也是从醒来以后的意识的角度来阐释梦的。无论我们把梦看作愿望的达成,还是原型或潜在人格的表征,还是看作隐喻、象征或随机生成的没有意义的胡言乱语,我们都是在用醒来以后的眼光的判断梦。即使是最普遍最受青睐的、认为梦有意义的观点也是一种外部的观点。在扬布里丘关于伟大的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的古老论文《毕达哥拉斯式的生活》一文中,他写道:“毕达哥拉斯曾梦到自己去世已久的父亲与他谈话,有人问他这个梦对他意味着什么?他回答道:‘没什么,你与我现在的谈话也没有任何意味。’”
尽管外部的观点是有意义的,它们却与真正做梦时的体验不同。做梦的时候,我认为自己是清醒的,我听到砸门的声音,以及坚持要进来的声音;梦里我不认为那是自我的一部分要进入意识,或者是别的什么观点。我只是知道有人要进来,一个有着响亮的男性声音的确切的人。我知道我害怕,我可以感到剧烈的心跳声。我感受到心焦。我知道自己呼吸急促,我感到有危险。我担心会吵醒别人。我不知道如果开门会有什么后果。
让我们从有人拍门开始。这个人,这个门外的真实的人,他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进来。我对于是否开门让他进来的考虑与他要进来的坚持同等的真实。在梦里,很明显不只我一个人有意识。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梦里,同时存在着多个意识的载体,尽管这些梦中发生的事件仅仅被他们其中的一种视角所经历。
由于梦的事件的整体包含着同时存在的多个视角,因此探索梦的记忆中潜在的体验十分重要。这就不仅仅应该从某个称为“我”的角度去体验,如果可能,也应该从其他的“某些人”的角度去体验。如果我能从砸门的人的立场去体验这个梦,那么比起仅仅对“我自己”的感受的观察,我可以从整个梦中获得更广阔的经历。似乎梦的意识在以多个波段同时进行着发送:在莱顿的出租车司机的波段里,梦里的气氛是面对一个疯子的厌烦;在罗伯特伯尼克的波段,气氛是单纯的兴奋和得意。这些气氛都属于梦的事件。梦的工作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尽可能从多个平面经历梦的事件。
这种对多种梦中情感,通常是对立的情感的体验把做梦者的感受世界置于压力之下,这在做梦者内部引发强烈的身体反应。这种强烈的身体意识会变成一种催化剂,它加速了心理转型的过程,这一过程会在人类心灵深处产生持久的作用。
为了达到这种身体体验,重要的是体验每种情绪,同时体验伴随情绪的生理感受。在有人要闯入的梦里,我必须要在我的腹部深处体验罗比的恐惧,而且也要体验砸门的拳头上那坚持要进来的力量。在同时体验腹部与拳头的感受时,我在生理层面上体验到了那来自未知世界的肌肉的力量(拳头)和对于视野以外事物的恐惧(腹部)。在我系统中,恐惧是对撞击力量的直接的生理反应。这是一种直接的生理模式的意识。
在体验梦的时候,为了从他人的角度来感受,我们使用以他自居的方式。然而自居作用是不受意志控制的无意识的过程,它不会因“自我”的意愿而发生,通过意愿的作用,我可以与另一个人达成共情,可以想象另一个人有怎样的感受,可以站在他的立场,但是彻底的自居不能通过意识来达成,而只能是自居向我发生作用。不过,我们仍然可以营造诱发自居产生的条件。
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活动来诱发自居,比如:通过仔细的观察,共情的作用,通过感觉自己处于另一个身体的姿势与动作中,同时这些活动要结合等待自居发生的心态,而不是直接引起事情的发生。这种诱发对梦中他人自居的过程必须缓慢。如果我们想急于求成,那么得到的通常是我们对梦中人物的心理投射。心理投射指无意识地在他人的身上看到的我们自己,同时我们十分确信这些特征是属于他人的。这一活动不仅仅发生在清醒的时候,它也发生在梦里。心理投射为自我竖立一面无形的镜子,同时也阻止我们真实地体验到他人。
让我举一个例子,这里包含了自居过程的所有成分,同时也将它与自我成分在梦中他人身上的投射相区别。
一位女性梦到自己向一位刚认识的男性展示自己家庭成员的照片。事情发生在酒吧里。
在我剑桥的办公室里,光线十分昏暗,梦的小组的成员都十分专注。这次的做梦者本身也是一位十分有经验的梦的工作者。在我们的工作开始的时候,她先是回退到最基础的地方,找回吧凳的感觉,回忆起光线的特征。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开始意识到坐在她身边的那名男子,他手里拿着相片。她很确定他对自己不满意。她觉得自己给他的印象是脆弱的,似乎他在蔑视她。她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软弱。为了探索这种感觉,她有意识地让这种感觉维持了一段时间;在后来这种感觉被证实是她把自己的担忧投射到了这名男子身上,原因是她受这名男子的吸引,但是她又确信他可能不会喜欢她。她与异性之间的关系存在着某种惯有模式,而她对男性的这种投射正强化了这种模式。
现在她回到向他递照片的那一刻。她可以意识到酒吧里嗡嗡的言语声,但是递照片这一刻的感觉却是十分私密的。她模糊地记得照片上的人物:他们是她所出生的家庭的成员。当她向他递照片时,照片并不那么清晰,更加清晰的是她略微颤抖的手。这颤抖与她此刻和那名男子的相互作用有关,而不是因为照片里的人。
她继续观察自己的手。那名男子用左手接着,和她同时拿着照片。这里的工作就有如摄像机的聚焦放大,在这一瞬间,像是放慢镜一样,影像几乎定格在这一刻:她感受到自己手指的颤抖,同时观察着他如何拿着照片的另一端。他的手指十分柔和。他小心地拿着照片。她尝试体验他手指的感觉,观察他是怎样柔和地握着照片。比较她自己手指的颤抖,他的手指很平稳。她在这一刻等待着,感受着他拿着照片时的安适。她并没有尝试推测那男子的感受,因为那样的话,她只会体验到她自己关于那男子的感受。取而代之的是她对意象的仔细观察和等待。
她注意到她的家人在山里。那时一个快乐的时刻。她几乎可以看到每个人都在微笑。但是她仍然集中在他的手上,特别关注他的拇指和食指。她的观察变得十分精细。她尽最大的努力不要让意象溜走。小组成员不断问着细节的问题,帮助她集中在意象上。想象天生具有不断变化的冲动,而小组成员的不断提问可以帮助她抵抗这些变化。这种抵抗让她觉得自己在逆流而上。
之后,突然间,很自发的,她可以从他手的内部进行感受了。转换发生了:她现在可以自居于她刚才观察的那只手里了。我将转换理解为一种自发的转变,意识从一个梦中个体的内部转到另一个个体的内部。在这个个案里,转换发生在她和那个男性之间。现在她可以感受到他内在的自我,就像演员可以感受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一样。她成为媒介。角色塑造了她。这些来自他人的精神占据了她,同时她仍保持着绝对的意识,知道这是来自他人的精神。她成为他,同时她也知道她是她自己。她体验的内在感受还是属于他的。手还是他的而不是她自己的。关于外来物的体验仍然强烈,同时,她又是在自己内部体验着那只手。
他的手感觉是稳定的。他小心地拿着照片。通过他的手,她可以体验到他的肩膀的内部感受;它同样放松。他拿照片的那种小心存在于他的整个身体里。他重视那照片。尽管他不像她所期望的那样感到浪漫,但是他仍觉得这次会面十分重要。他对她这个人十分感兴趣,但同时,他还有意保持着距离。他在目前还不愿意和这位女性更进一步,尽管他此刻感到了关注并享受着这一刻。所有这些他的感受都自发地向做梦者呈现着,同时带着真实性。不像是她在编造。她在观察那些一路呈现出来的来自她意识之外的感受。她可以感受到他身体内部的放松,同时她也感受到当他为保持距离而向后靠时,他肩膀呈现一丝的紧张。
这些感受——保持距离的关心,同时又是真正的关心,是做梦者所不熟悉的。她记得的是她之前投射给那男子的傲慢的感受。而现在从那男子的角度进行体验,这不像是傲慢,而是一种细微的、小心保持着距离的感受。这种距离并非指向她个人:这是他与别人保持联系的方式。
此刻做梦者没有失去作为观察者的自我的身份,于此同时,做梦者自居于那吧凳上的男人之中。她感受到他从前如何受到伤害从而要十分小心女性。他不想鼓励那向他递照片的女人,但他也不想拒绝她。他认为她很热情。这并不让他反感,但却让他谨慎。同时,他也觉得这个酒吧不是个私密的地方。他比那女人更在意身边的人们。
做梦者的注意力仍在那男子身体内部徘徊。然后,自居中断了,在剑桥那有着昏暗灯光的房间里,她又找回了自己。梦的小组的成员们与做梦者同时睁开了眼睛。
通过在这男性实体的内部的体验,她不会再因害羞而远离男性了,也不再预期他们会拒绝或保持距离。同时,她也可能会明白,别人和她自己所持有的傲慢的态度,其实可能是一种冷静,一种有少许距离的真正的关心。对于渴望热情的她,这种人际模式是她所不熟悉的。熟悉这种与世界沟通的新的方式会对她产生深刻的意义。
进行梦的工作时,意识必须徘徊在将要睡着的状态。这种意识处于睡眠的边缘,成为阈限意识。它是一种介于清晰与睡眠之间的一种意识。
进入这种阈限状态的其中一种方法就是再次进入梦所留下的真切记忆里。这与进入梦的世界本身的过程很相似:就像是进入一个真实的空间,那里有正在进行中的活动,那里的空间中有许多事物,有界限和形态,有生机勃勃的生命体。通过回忆梦中任何能够记起的事物,我们把梦的世界带到生活中来。我们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在任何能够回忆起的梦的成分上,哪怕我们记得的全部都是片段。然后我们等待,试着不要让记忆像蝴蝶一样不停飞跃,然后关注下一个意象(从亚里士多德起,希腊字“心灵”,即灵魂,也有“蝴蝶”的意思)。让我吃惊的是,回忆的活动可以唤起更多的细节,事物一个牵连着一个被忆起。我们集中在梦的空间里,寻找那模糊的形状。新唤起的细节自发地表现着它们自己。似乎是此刻的梦的世界创造了它们。这个梦的世界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我们,在我们清醒的同时,它梦着它自己。有时这些“被忆起”的细节部分可以说是真正属于原本的梦的,但是它们也都是那梦的气氛的产物。
当一个梦逃离了记忆,它所最后剩余的就是气氛,是情绪。通常,由于细节的遗忘,梦的氛围里不再具有形态,但即使如此也仍有可能进行梦的工作,我们可以将注意集中在身体感受上,这些感觉是由梦所留下的情绪所引发的,而这些身体感觉又反过来可以创造意象,这意象不一定是最初引起情绪的梦象,但它却是与梦的气氛相适的新的意象。
梦的氛围正如其名,是多方面的:它是幻景的气氛,是做梦者内在的压力,是所有梦的生命存在的媒介。
当我们醒来的时刻,常会体验到一种如释重负,最常见的是一种叹息:“感谢上帝,这只是个梦!”就在过去的一刻我们还在地狱,而现在我们却躺在床上,十分安全。在地狱里我们处于极大的压力下,比起睡房里所谓的安全,压力要大很多。我们可能刚才还受着邪恶势力的追赶,冒着巨大的风险逃跑,现在却在温暖宜人的床上。或者是刚才还在与人分享着爱情,这一刻却是床上的冰冷和孤独。温暖的爱与冰冷的孤独感觉起来很不一样,它们不同气氛,不同的“情感天气”。它们是我们清醒体验到的情绪的突然转变。
通过进一步体验细节,梦的气氛再度出现。通过进一步关注身体感觉,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体验它带来的情感和气氛。现在,我们清醒的意识沉浸于梦的状态里了。在我的那个梦里,出现了一位女性,她是在我厨房里的那位熟人,在梦里她撩起衣襟,与我共享爱的快乐,让我感到宜人的刺痛:这是梦中自我的角度产出的身体层面的情绪体验。通过回到对床单质感以及她所留下的香味的体验,我可以重新回到之前那一刻的刺痛。我再次唤醒了渴望的情绪:“我想和你在一起!”
现在,梦的气氛已经再度出现,我们要尝试着进行转换,这是梦的工作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在这里,我们要十分深入地观察梦中出现的他人:比如,那名——不是我的现实生活中的熟人的——梦中的女性。
我先是深深地感到自己回到了我梦中的身体里。然后我开始观察,同时小心不要让注意力分散。突然,那女子身后的两扇窗变得清晰了。光线是淡蓝色的,像是早春或晚冬的光线,很柔和。然后我看到了她。她很年轻。她边撩动着衣襟边摆动着身体。我感到了心口的疼痛。我集中在心口和疼痛的区域:也许那疼痛是指向她的年轻,或者是指向我要占有她的渴望。我可以观察到她起伏的身体的细节。
我完全沉浸于梦中自我的自居中。现在我要试着转换,试着自居于梦中的他人。我观察着她的动作,观察她撩动衣襟时的放纵,观察她动作中体现的对生活的爱与享受,以及她在伸展胸部的同时突然意识到的对自己身体所感到的满意与舒畅。她向后弯着并伸展着胸部,我可以感到当她除去最后一层衣襟的禁忌时所感到的放松。
我等待着,停留在这些观察上。同时我继续讲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突然,转换发生了,我自居于她之中。她的情绪与梦中自我的情绪很不一样。梦中的自我想占有她,而她自己却完全的拥有自我。
这里有两种气氛,我的渴望和她对自己身体活力的喜悦,它们都属于这个梦,这个关于——不是我的熟人——的那名女性的梦。两种情绪都必须被感受到,从而达到对梦的再度认识:这种有意识地进入它物内部时进行的认识。
最后,我尝试快速地连续体验这些不同的气氛,看看当它们融合在一起时会发生什么。我先是分开单独体验它们,然后我把它们合起来同时体验。除了从我男性中心的自我去体验那女性以外,还有感觉的融合,这让我更接近梦的事件的整体。我越是接近梦的整体,就越是接近那造梦天才,如此我也接近了我生命的创造源泉。这种从外围到核心存在的转变具有转型的效果。
(本文摘自心理分析新视野丛书之罗伯特·伯尼克所著的《探索梦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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