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始研究年轻人怎样步入成年的时候,灵感来自于我自己的经历。那时我30几岁,思考着关于我和我的同龄人到底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步入成年这个问题。但我一直着重研究19-29岁的年轻人,因为我发现跟他们谈话收获颇丰。
在此之前,我用了好几年时间研究青少年,以高中生为主,重点研究他们的媒体使用情况和冒险行为,如酒驾。我享受这个研究过程,但发现在我试图采访他们的时候,这些青少年总是闭口不提。他们提防着我——一个可能入侵他们内心的成年人——但似乎他们也缺乏自我反思和自我理解。由于他们以自我为中心,所以不能退后一步来深刻反思自己做了什么,为什么这样做。
但是在19-29岁研究组中,这些“初显期成人”却有这样的能力,而且不局限于像我这样受过大学教育的人。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是采访那些和我经历完全不同的初显期成人——那些进过监狱,儿童时期受过虐待或是被单身吸毒母亲抚养长大的人。普遍来看,我发现他们对自己过去的经历和现在正成为什么样的人很有见地。这种见地通过他们的幽默和日常交流的口才表现出来,也正是这种见地让我以此为职业,致力于理解他们并向别人解释他们。
到那时为止,我已经写了两本关于这个生命阶段的书,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帮助初现期成人和他们的父母理解在今天的美国,这个比以前更长的成长之路。此外,我还指导了两个全国性的调查,即2012年和2013年关于初显期成人的克拉克(Clark Poll)调查。这两个调查让我们对该年龄组在全国范围内的情况有了了解。
然而,后来我才发现,许多人并不像我这样对初现期成人热心而仁慈。他们的态度恰恰相反。
经过长达十年的对美国各地18-29岁年轻人的采访,我在2004年出版了一本书,提出了初现期成人是青少年和成人之间的一个人生新阶段的理论,同时还总结了我在研究中的发现,涉及的话题从与父母的关系到爱与性、教育、工作和宗教信仰。
十年之后,我对人们看待初显期成人的这种观点不再感到惊奇,但仍然觉得困惑和沮丧。我在过去的十年中花在玩打地鼠上的时间令我后悔,那种状态就是我的美国同胞常
人们对初现期成人最常用的侮辱是懒惰
依照这种观点,年轻人都是懒虫,对于工作,能逃避就逃避,只要能不工作,宁愿依靠父母。他们逃避实际工作的原因之一是权益意识的过于膨胀。他们指望工作是有趣的,如果没意思,就不做。
初现期成人对工作期望高是事实,并且,确实,还有一种认为理应享受工作的情愫。我为写2004年出版的书采访了伊恩,他那时22岁,尽管他知道“如果我当记者,一年能挣2万美元,我爸(一个富裕的内科医生)挣得比那多得多。” 还是选择了新闻工作。比钱更重要的是找到一份他喜欢的工作。“如果我能完全享受我生活中所做的,我就比我爸富足。”初现期成人进入工作岗位,寻找的是我所称的基于身份的工作,意思就是一份能让他们感到满足,能把他们的才能和兴趣都发挥出来的工作。他们想要的是,每天早上一起来就盼望着去做的工作。
你可能觉得对工作怀着这样的期望是不现实的,你是对的。但是别忘了,是他们的父辈——婴儿潮出生的一代人发明了工作应该有趣这种想法。之前没有人这样想过。婴儿潮出生的一代人反对这种传统观念:工作是枯燥但又无法避免的人之处境。他们宣告,他们不想简单地把生命耗于埋头苦干——并且他们的孩子成长在这个新世界中,认为工作应该是有意义、能实现自我的。现在,这些孩子是初显期成人,他们婴儿潮时期出生的父母和雇主却抱怨他们自以为是。
是的,今天的初现期成人怀着过高并且常常不切实际的工作期望,但是要说懒惰?这就错得可笑了。在寻找那难以捉摸的理想的工作时,他们并不是仅仅无所事事地玩玩电子游戏,整天只顾更新脸书主页。他们中的大部分在一边寻找更好的机会的同时,将二十几岁的青春花在了一个接一个不光鲜且收入微薄的工作上。普通美国人在18到29岁之间做过十份不同的工作,其中大多数都是不受人尊敬,薪水又不高的工作。你有没有注意到,是谁在餐馆桌边为你服务,是谁在零售店收银,是谁给超市的货架上货?大部分是初显期成人。他们大多一边上学一边工作,一边想往高处走一边还要努力保持收支平衡。用固有的偏见抹黑这些努力工作的初显期成人是不公平的,这种看法只适用于他们中的很小一部分。
基于身份的工作只有在美国社会中占优势的中产阶级和富人才配拥有?答案是肯定的也是否定的。这种期望横跨社会阶级:在全国范围内的克拉克调查中,79%的19-29岁的年轻人同意这种看法:“对我来说,享受我的工作比挣很多钱更重要。” 并且在(通过母亲受教育程度表现出来的)不同社会阶级背景之间没有差异。虽然期望相同,但现实却差距很大。来自较低社会阶层的美国青年同那些社会等级背景较高的青年相比,受大学教育的可能性要小很多,并且,在当今的信息经济社会,没有大学教育,什么工作都难找。在当今美国,只有高中或高中以下文化程度的人比受过4年大学教育的人失业率高一倍。在全国范围内的克拉克调查中,社会等级背景较低的初显期成人同比他们有优势的同龄人相比,更可能同意这样的观点:“我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以获得我需要的教育。” 这不是他们的错。错的是他们的社会,目光短浅,投资教育和培训不足,因此浪费了年轻人的潜能和期望。
另一个普遍的对初现期成人的诋毁是自私
一些美国研究者——圣地来哥大学教授,著名作家、演说家珍·温格——发表的论断最恶名昭著,她声称,今天的年轻人与30或40年前的年轻人相比,更“自恋”。得出这样的论断,主要因为对大学生的研究表明,他们的自尊程度更高了。现在的学生更可能同意这样的话,比如:“我是个重要的人。”
怀着这样的成见,这其中的一点点正确性也被极大地过分渲染了。要说今天的初现期成人成长的过程中自尊程度比前辈更高,很可能是对的。他们那些婴儿潮时期出生的父母在他们还在摇篮里时就告诉他们:“你很特别!”“你能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理想要远大!”诸如此类。在电影里,在电视里,在歌曲中,流行文化强化了这些信息。年轻人还真正相信这些。在全国范围内的克拉克调查中,近乎所有(89%)18-29岁的年轻人都同意这样的表述:“我有信心,我将得到我生命中想要的。”
但是这并不表明他们很自私,并且这是关键点。这当然不意味着他们是自恋的一代。这仅仅表明,他们十分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自己有能力让自己过上好生活。我们难道更希望他们在成年生活的挑战中退缩吗?作为一个热切的心理学爱好者,我就见识到了他们在进入残酷的成人世界时的高自尊和自信。大部分人在20几岁的时候因为爱情、工作,因为任何被残酷现实撞碎的梦想泡沫而不止一次地备受打击。高自尊驱使得他们再一次爬起来,继续前进。例如,25岁的尼可出身寒门,她是4个孩子中的长女,母亲智力不健全,又没有父亲。她的人生目标一次次因家庭责任而耽误或脱离正轨。尽管如此,她还是在继续大学学业并且决心实现获得博士学位的最终目标。正是因为有这样自信她才能度过充满不利条件的混乱的童年。“就好像,你越是打击我,我就越强大。”我在为写2004年的书对她做采访时她这样告诉我。
“自私”这一诋毁也忽视了今天的年轻人胸怀理想,慷慨热心的事实。在全国性的克拉克调查中,86%的18-29岁的年轻人赞同这样的说法:“对于我来说,拥有一份能在世界上做点好事的职业很重要。”并且,这不仅仅是理想主义的愿望:实际上,同他们同龄时期的父母相比,他们更可能奉献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服务他人。美国高等教育研究所的调查说明了这一点。
他们想在自己还拥有自由的时候好好利用
关于“他们永远都不想长大”的断言,确实,在完成教育、步入婚姻殿堂和为人父母方面,他们担当起成年生活的全部责任比前辈要晚。许多初现期成人对成年期感到矛盾,并不急于到达。在全国性的克拉克调查中,35%的18-29岁的年轻人同意这样的说法:“如果我能如愿以偿,我愿意永远都不成年。”虽然不占多数,但数量很大,而且很可能这35%就是这种成见的根据。
所有我们这些已经步入成年期一段时间的人都深知,成年期充满繁重的责任:每天要上班,做饭,保持家里相对干净整洁,还要支付账单。对于大多数年轻人来说,这看起并不是乐趣满满。杰拉德是一个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兼歌手,那时他27岁,他告诉我:“我觉得我徘徊在成年期的边缘,你懂的。我觉得,在某些方面, 我喜欢成年生活,在其他方面就不喜欢。我认为当一个成年人就是非常无聊的,我就是觉得我还没无聊到那个地步。”
尽管他们内心充满矛盾,但大多数初现期成人到30岁时已经有了配偶,至少育有一子,并且有一份稳定的长期工作。其余中的大多数也将在30出头的时候实现这些人生转折。他们并不是真的永远长不大。他们大多只是不想在20几岁的时候就被成年期的责任所束缚。他们更愿意趁着20几岁时,人生尚灵活自由,去追求他们少年时期和中老年时期不能随求的探索——到国内或国外的另一处去生活一段时间,努力想进入一个令人向往但希望渺茫的行业比如乐坛或演艺圈,或是仅仅找一份低薪低压的工作干一段时间,和朋友玩个开心。他们喜欢在自己还拥有自由的时候好好利用它,这并不可鄙,而是聪明,我们没有给他们的智慧以足够的称赞。到了30岁,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做好充分准备,愿意用无拘无束的自由换取和他人持久结合带来的好处。
认为初现期成人比上一辈或两辈的人差劲
尽管有这么多关于成长的一代的好消息,但还是有一个对初现期成人的一个负面刻板印象普遍存在。这种成见认为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糟,比上一辈或两辈的年轻人差劲多了。许多正在老去的婴儿潮一代出生的人拿现在的初显期成人同六七十年代时年轻的自己相比,形成反差。美国社会普遍认为年轻人冷漠、不负责任并且道德败坏。2009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全国调查显示,70%被调查者认为“老一辈的人”比“年轻人”拥有“更好的价值观”。甚至大多数18-29岁的年轻人也同意这一观点。
奇怪的是,尽管大量的事实与此相反,这种刻板印象却一直存在。在各项指标中,年轻人已经变得比以前优秀而不是比过去的几十年糟糕。青年男子的暴力犯罪率不到70、80年代和90年代早期的一半。汽车事故一直是十几二十岁的美国青少年死亡的主因,但在过去的20年中,比例下降了几乎一半。从90年代早期起,18-19岁妇女的生育率下降了约25%,在非裔美国人中,比例更是下降了近一半。
关于这一代人,不仅是坏事的比例下降了,好事的比例也上升了。90%美国大学新生报告在去年做过志愿工作,根据美国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对成千上万大学一年级学生的年度全国调查,这个水平是历史最高值。不仅如此,大学毕业生志愿项目如和平工作团、美国志愿队和美国教援等收到的申请数量也达到历史最高值。
美国年轻人也比老一辈更宽容,更能接受包括种族和性取向在内的多样性。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全国调查,美国年轻人(18-29岁)比其他任何年长的年龄组更可能说他们”接受家庭成员与其他种族/民族的人结婚“。在白种人中,80% 18-29岁的年轻人同意这种说法,与此相比,在50-64岁的人群中,同意这种说法的人占52%,而在65岁以上的人群中,占比仅为36%。同样的研究也显示,国际友谊在年轻人中最普遍。
美国年轻人对性取向多样性的接受程度比老一辈高很多。多项皮尤调查显示,在1928年以前出生的人群中,同意”同性性关系总是错的“这一说法的人占78%,但在1981年后出生的人群中,这一比例仅为43%。此项研究和其他研究还发现,年轻的美国人比年长的美国人更支持同性婚姻的合法化。
年轻人的这种开放和接受的态度超越美国国界。调查员约翰·佐格比把18-29岁的年轻人称为“第一代国际人”因为他的数据显示,这些人把自己看作世界公民,并且比老一辈更热衷于解决全球性问题。佐格比得出结论,当代年轻人比美国历史上之前的任何一代人更具有全球性。例如,56% 18-29岁的人拥有居住在美国国外的朋友或家人,这一比例比任何年长的人群都高;此外,他们中的三分之一在过去五年中出国旅行过。我们有理由希望这意味着他们在一生中将拥有比他们父辈和祖父辈更和谐的国际关系。
那些蔑视初显期成人的人可能认为自己在试图将他们唤醒,让他们更有责任感,但这种方式真正有多大希望呢?嘲笑能让年轻人更愿意接受一份毫无前途的工作?敌意能促动他们成为有贡献的社会成员?
不可能。一扇敞开的门比当头的一巴掌好得多。帮助年轻人成功转型为成年人对我们都是有利的,因为当他们成功转型了,每个人都会受益。初显期成人想为他们的社会做贡献,而不是消极等待供养。他们当中几乎所有人都在辛苦打拼,为在世界上立足,而且他们渴望找到一份能为世界做点好事的工作。但是在教育和就业体制改革,为年轻人创造最大程度发挥他们能力和精力的可能性方面,他们的社会却做得不够好。缺乏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这在美国这个有史以来最富裕的国家以及其他像美国这样的国家,这是一个丑闻。这代表着对人类潜能的巨大浪费。
许多长辈还在用旧标准来丈量初现期成人的进步
到21世纪末,我们将把高等教育看作不可或缺的。我们越早开始,初显期成人潜能的浪费就越少。
一个具体的目标应该是在21世纪让高等教育成为普遍的福利,就像中等教育在20世纪成为普遍福利,初等教育在19世纪成为普遍福利一样。我之所以说“高等教育”而不是“大学”是因为它可能形式多样,从综合性大学教育到职业培训项目。不管怎样,在21世纪的经济生活中,年轻人要为走上工作岗位做准备,中等教育是不够的。发达国家的经济继续经历巨大转变,从制造型经济转向服务型经济(包括商业服务、金融、医疗卫生和教育)。服务型经济要求使用信息和技术的基本知识和技能。仅仅靠中等教育是不足以提供的。高等教育必不可少。如果没有高等教育,许多年轻人在进入劳务市场时就几乎没有机会成功,凄凉的结果可想而知:失业,依靠政府,绝望,滥用药物。我们能做得更好,并且一定要做得更好。
这是不是要花很多钱?当然——这就像19世纪为开展初等教育的投资,20世纪为了让中等教育成为普遍福利一样。现在谁也没有后悔进行了这项投资,实际上,我们很难想像,没有这项投资,社会会是怎样。在21世纪末,我们也会以完全相同的态度去看待高等教育。我们越早开始,初显期成人的潜能浪费的就越少。
让高等教育成为普遍福利,这样的转变需要一些时间,但同时,还有一些东西,父母,雇主和其他成年人可以并应该提供给初显期成人:耐心和支持。成为一个成年人是一场搏斗。在全国性的克拉克调查中,72%的18-29岁人群认为:“我生命的这段时期充满压力。”当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进的时候,最不需要的是比他们年长的人对他们的反感。只要孩子奋力追求远大目标,父母如果有能力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在精神上和经济上支持处于初显期的成年孩子。如果成年人能认识到对于大多数初显期成人来说生活面临着一个新的阶段,在此阶段,不稳定与不确定是合情合理的,那么当他们看见年轻人在朝着那个目标前进的时候步伐不如他们希望的那样快,他们就不会那么紧张了。
对今天初显期成人种种偏见的形成原因十分复杂,但可能其中一个关键原因是许多他们的长辈还在用旧的标准来丈量他们的进步。社会、经济、技术在过去半个世纪变化的速度令人难以置信,此外,什么是“正常”的,这一标准在年轻人中也变化得如此之快,社会上的其他人还没跟上。如果在23或25岁还没有结婚并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许多旁观者还是觉得这些年轻人缺点什么,虽然根据今天的标准,这个年龄过早了。在现在,这个介于青少年期和成年早期之间的阶段已经很有代表性,在这个时期,变化和不稳定才是王道,这样的认识将可能有助于消减人们的负面刻板印象,并学会欣赏他们充沛的精力,无限的创造力和对生活饱满的热情。(文/Jeffrey Jensen Arnett,译/HPIM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