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探视时间,病人们溜溜达达着走进来做到他们的家人身旁,这里的桌子和椅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这里的大多数病人都过度肥胖,穿着松垮舒适的T恤衫和松紧带儿运动裤。可能是因为在这里除了吃,实在是没什么其他可做的。不知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什么出名的精神病患者。因为Ian Brady,那个著名的沼泽谋杀案(Moors murders)的主谋之一,还有那个约克郡利刃杀手Peter Sutcliffe都曾被关在这儿。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张着双臂朝我走来。他并没有穿着松紧带儿运动裤,而是一套细条纹的上衣和西裤。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年轻的商人正准备踏入这个世界的舞台,他想要全世界都看到他是多么的正常。我们握手问候。
“我叫托尼。”他边说边坐下来。
“我听说你是假装精神病进来的。”我问道。
“没错,对极了。”他回答。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正常,像个随时准备乐意帮助别人的年轻人。
“我犯了严重人身伤害罪,”他说。“我被关进去后就想,我至少得给判个5到7年。于是我就问其他犯人怎么办。他们告诉我,这太简单了!告诉他们你疯了!他们就会把你送进县医院。那里有星空卫视和游戏机。护士还会给你送来比萨。”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我问道。
“12年前。”托尼回答。
托尼说装疯太容易了,特别是当你只有17岁,天天吸毒还看一大堆恐怖电影。你不用知道那些真疯的人是什么样子。你只要模仿电影蓝丝绒中那个叫丹尼斯霍珀的人物就行了。托尼就是那么做的。他告诉一位前来诊断他的精神病专家说他喜欢直接从他心里给人寄出一封求爱信,而那封求爱信就是从枪里射出的子弹。也就是说你要是收到了他寄出的求爱信,你就已经下地狱了。
他说模仿流行的电影情节有点儿像赌博,而他似乎赌运很好。更多的精神病专家开始来看他。于是他扩大了他的模仿范围,包括了从猛鬼追魂,发条橘子到Davide Cronenberg执导的冲撞。托尼告诉那些精神病专家们他喜欢开车往墙上撞,这样能令他产生快感,他还喜欢杀女人,因为他觉得当他直视那些奄奄一息的受害者的眼中时,他感到自己像个正常人。
“这是从哪学来的?”我问道。
“泰德邦迪的自传,”托尼回答。“我从监狱图书管理找到的。”
我点点头,心想在监狱图书馆里存放泰德邦迪的自传大概不是个好主意。
“但他们并没有把我送进个好点儿医院,”托尼接着说。“最后我落到了这个狗屁布罗德莫精神病院!”
托尼说他被送进了危险和极端性格疾病(DSPD)单元,刚到这里他就意识到他犯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错误。他要求马上求见精神病专家。他告诉他们“我根本没疯,”。他跟我说,要想让人们相信你是个正常人,远比让他们相信你疯了要难得多。
“当你决定你要穿着细条纹的衣服见我,”我说,“你有没有意识你这个主意就有点儿半疯狂半正常?”
“我知道,”托尼说,“但我想,我要赌一把。而且这里大部分的病人真是令人恶心的懒蛋,他们既懒得梳洗,又不换衣服,可以这样好几个星期。我喜欢穿的干干净净的。”
我向这康复中心四周的病人望了望,他们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着巧克力的样子和他们父母那身特意干净整齐的穿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知道他们在我身上寻找着所谓的‘非言语性表征’”,他接着说。“精神病专家们很喜欢‘非言语性表征’。因为他们喜欢分析身体语言。但这对于想要表现得正常的人来说简直太难了。你要有什么样的坐姿才是正常人的样子?你的腿要怎么翘着才算是正常的?”
我一下子变得有点不自在,我翘腿的样子像不像一个记者呢?
“所以说有一段时间你认为只要表现的正常和有礼貌,他们就会放了你?”我问。
“是的,”他回答说。“我志愿给医院的花园除草。但这一切在他们看来,正意味着我只能在精神病院这样的环境下才能表现良好,也就是说我还是不正常。”
我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托尼。我本能的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这听起来太自相矛盾,太荒唐了。但后来托尼把他的档案拿给我看,上面写的一切正如他所述。一份报告这样写道,“托尼十分乐观友善,由此证明对他的拘留可以有效地防止他病情的恶化。”
这份报告之后,他说,他开始了一场不合作斗争。他开始呆在屋里不出去。托尼认为,表面上看来,这种不愿意与那些不正常的罪犯们同流合污在一起的态度很容易被人理解。但实际上,这种自我回避表明了你已意识到自我的重要性。但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不想与那些精神不正常的杀人犯们泡在一起恰恰是一种不正常的表现。
“病人表现越来越不正常,。”一份在托尼的不合作斗争期间记录下的报告这样写道。“他不愿和其他病人一起交流。”
托尼在和我相处的两个小时中表现得既风趣又有魅力,但到最后时他开始变得越来越难过。“我刚到这里时只有17岁,”他说。“现在我已经29岁了。我是在布罗德莫精神病院的病房里长大的。我的邻居一边住着斯托克威尔扼杀者案的凶手,另一边住着整天哼唱着踮起脚尖穿过郁金香花丛的强奸犯。 这本应该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呀。我目睹了自杀,我亲眼看到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的眼睛挖出来。”
托尼说被关在这儿就足以把人逼疯了。这时警卫喊“时间到”,连声再见都没说,托尼起身向屋子的另一侧走去。所有的病人都无一例外。他们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最守规矩的了。
我不知作何所想。和我们周围那些满眼悲伤,被药品管束的病人相比,托尼看起来简直是再普通正常不过了。但我又知道些什么呢?
第二天,我给托尼所在病区的主治医师安东尼马登教授写了一封信---“我给您写信,希望你也许能就托尼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些解答。”
几天后,我收到了托尼的一封信。“这个地方到了晚上简直是糟透了,乔恩,”他写道。“这里的气氛用言语无法描述。”
在托尼的信里,他还附带了有关他的档案。这使我有机会了解到1998年他到底是怎么说服精神病专家们他确实是疯了。他真的是费尽了心思。他说他被中央情报局跟踪,他喜欢占有属于别人的东西,因为别人的痛苦令他感到快乐,还有那种伤害别人的感觉比做爱还让他兴奋。
我觉得内心内心有些动摇了。我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儿同意精神病专家们的意见了。托尼当时一定被认为非常令人恐惧。
档案中还有一段他在1997年的犯罪记录。被害者是一个名叫格雷厄姆的流浪街头的酒鬼,据说他是对托尼的一个朋友的十岁的女儿作了一句“不恰当的评论”;好像是和她穿的裙子的长度有关。托尼叫他闭嘴。格雷厄姆打了他一拳。托尼随后还以拳打脚踢。格雷厄姆应声摔倒。本来事情可以就这样结束了---托尼后来说---要是那个老头儿不再废话的话。但格雷厄姆却挑衅道,“你就这点儿本事吗?”
托尼“回应了”。他朝格雷厄姆的胃部和睾丸处踢了七八次,完事儿后有返回来补了几脚。这让我想起了那几部托尼告诉我的他为了证明自己疯了而模仿的电影情节。发条橘子这部电影一开始的片段就是一帮混混朝着一个躺在地上无家可归的老头拳打脚踢。
我的电话响了。我认得这个号码。是托尼,我没接。
又过了一周,我终于等来了马登教授的邮件。
信中回复,“托尼确实是装疯被送进来的,他以为这儿会比监狱好过。”
“天哪!”我有些意外的惊喜。“托尼说的是真的!”
但马登接下来的话是:“大多数精神病专家经过对他的诊断,认为他并不是精神不正常,而是心理变态。”
我看着这封邮件,不禁自问“托尼有心理变态?”
(未完待续)
文:果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