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语言
月圆之夜,万里无云,万籁俱寂。
市郊一处工棚里,突然暴发出一声惨厉的尖叫一一是个女人的尖叫声。
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半夜的电话铃声。
师父的电话打断了我美妙的梦境,无情地将我拉回现实。红蓝相间的警灯划过夜空,惊醒路边树上的小鸟。警车内的我,却依旧睡眼惺忪。
“又是什么案子?”我打了个哈欠。
“怎么天天都这么贪睡?”师父瞪了我一眼,“这才几点,就睡着了?”
“惊动您老人家出马。”我说,“看来是个命案了?”
平时出勘非正常死亡案件较多,让我对“出现场”这个很多人很感兴趣的词语已经完全丧失了新鲜感。不过,命案还是能激起我的无限热情。
师父说:“疑似命案吧,我也不清楚,到了现场就知道了。”
很多工人被警戒带圈在这个简易工棚之外。
我整了整警服的衣领,拎起勘察箱走在师父身后。这种沐浴着围观群众崇敬目光的感觉,是我成为一名法医后,最喜爱的感觉。
“我闯进门里,就看见王超躺在这里,手捂着左侧颈部,已经不动了。”报案者老王指着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说。
地上躺着的人,头部盖了一块枕巾,这个意思是说,这人已经死了。尸体的旁边蹲着两名正在收拾抢救器具的医生,还有一个掩面哭泣、全身发抖的女人。女人散着头发,看不清眉目。
“医生。”师父拦住正准备出门的医生,说,“我们能问几个问题,了解一下抢救过程吗?”
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师父,说:“哦,你们是法医吧?没什么抢救过程,我们来的时候,死者已经没了血压,瞳孔已经基本散大,没什么对光反射了,呼吸、心跳也测不到,所以我们对颈部大创口按压止血,简单做了几组CPR,打了肾上腺素,都没有效果。”
“你们大概几点到的呢?”师父问。
医生看了看120登记单,说:“11点10分接报的,11点15分到的。”
师父抬眼看了看一旁还在抽泣的女人,点头对医生说:“那您辛苦了。”
“救命啊,救命啊!”女人突然爬到师父腿边,惊惶地喊着,“是个怪物啊,怪物!”
“怪物?”我惊呼了一声,不自禁脑补了无数种异形的模样。
“我刚刚睡着,就隐约听见我男人‘嘭’的一声从床上摔到地上,睁眼一看,一个怪物的黑影闪出了门外。”女人一脸恐惧。
“是啊,我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的,平时他们小两口都是锁门的。”老王插话道。
月色正从窗口洒进工棚里,想到那个“怪影”,我惊出一身冷汗,浑身立毛肌紧张。
“你是说,你男人是被怪物咬了?”师父蹲下来,看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使劲地点了点头。
“好了,让他们出去吧,我们要勘查现场了。”师父说。
这个简易工棚,只有不到20平方米大小,放置着一张饭桌和一张床。床的三边分别靠着棚内的三侧墙壁,饭桌则在对面的工棚门口。
男人躺在床外侧的地下,周围是大量的喷溅状血迹,床的外侧部分的床单浸染了不少血迹,血迹的外围同样也是一些喷溅状血迹。
我点点头。第一现场、死者受伤位置,通过现场血迹形态分析,是很容易判断的。
师父掀起盖在死者头部的枕巾,用枕巾擦了擦死者颈部的血迹,皱起了眉头。
我发现了师父表情的变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师父摇了摇头,说:“尸体拉去殡仪馆,马上尸检!”
死者尸斑浅淡,属于失血性休克死亡的典型征象。死者全身没有发现损伤,除了颈部一处大创口。
尸体的语言(2)
这处创口创缘整齐,从甲状软骨前部一直延伸到左侧胸锁乳突肌外侧。死者的颈外动脉被整齐切断,附近肌肉组织被血液浸染成了黑红色。
尸检结束,师父脱下手套,笑了笑,说:“知道这个‘怪物’是谁吗?”
听见“怪物”这个词,我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不禁摇了摇头。
“可以确定?”一旁的侦查员赶紧探过头来询问。
师父点了点头:“抓人吧,抓错了我负责。”
“师父为什么这么确定呢?”我问。
“第一,”师父说,“这个女人说谎了,根本没有什么怪物来咬人,死者颈部创口创缘整齐,创腔内无组织间桥,连血管这么柔韧的东西都能够整齐断裂,这是一处典型的锐器创口。也就是说,死者是被刀子割喉的。”
“这个我也看得出来。”我说,“但是可能那个所谓的怪物,是一个犯罪分子呢?会不会是女人因为害怕所以想象出了一个怪物?”
师父摇了摇头,说:“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从现场我们可以看出,死者受伤之前,睡在床的外沿,而女人睡在内侧。也就是说,女人睡在男人的左侧。如果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一个凶手,用刀子割男人喉咙的话,是不是应该伤在男人的右侧颈部?”
我想了想,说:“可是男人有可能是侧卧啊,那么他就有可能暴露左侧颈部。”
师父笑着说:“很好。但如果凶手站在死者的右侧,即便割到死者颈部左侧,刀子划过的痕迹也应该是从死者的左侧颈部到颈部中央,对吧。”
我点了点头。
师父接着说:“现在我们看一看这处创口,颈部前方创口较深,割断了胸骨舌骨肌,甚至割破了气管,而胸锁乳突肌却没有被完全隔断。也就是说,颈部正中创口深,而左侧创口浅;再看看创口皮肤,我们把创口拼起来以后,可以看到死者颈部正中皮肤创口创角较宽,而左侧皮肤创口创角较浅。这说明什么?”
我回答:“明白了,较宽的是刀刃中间形成的,而较浅的是刀尖。”
“对。”师父说,“从这一处创口,我们可以看出。凶手是在死者左侧对死者动刀的。”
“左侧是床的内侧,凶手不可能爬到床上,越过死者,在死者的左侧动手。”我说。
“那么,在死者左侧,也就是床的内侧,只有一个人。”师父说,“还有一点最为关键的条件。大动脉失血至完全死亡,不可能只有五分钟那么快,对吧?”
“是啊。”我恍然大悟,“医生接报后,五分钟就到了现场,可是人已经死了。也就是说,女人并不是在男人受伤的时候立即尖叫引来老王的。”
案件很快破了,这个移情别恋的女人,听信奸夫的谗言,为了私吞男人辛苦攒下的血汗钱,动了杀机。女人趁男人熟睡之机,用水果刀割断了男人颈外动脉,看着男人逐渐不再动弹,才藏匿起凶器,尖叫了一声,引起周围工友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