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书生致富得死
从前,德州有个穷秀才名叫杜弃原,父母双亡,家徒四壁,曾在县衙做过一段时间文书。这年夏天,杜弃原去京城投亲靠友,不料走到半路,盘缠就花光了。走不得,回不去,杜弃原正饿得发慌,突然有人一拍他肩膀: “这不是杜先生吗?好巧啊。”
杜弃原回头一瞧,一个相貌极丑的汉子,四十来岁,是胡有全,一个村的。
这胡有全天生斜肩膀、歪嘴巴,右手只有三根指头,还瘸了一条左腿。别看胡有全其貌不扬,却心灵手巧,一手木匠活千里挑一。他不但会做木器,还会用竹片、木片制作各种精巧的玩偶。这种玩偶不用铁钉固定,只用木楔卯榫,内置竹制簧片,只要一扳机簧,玩偶就会奔腾跳跃,很是惹人喜欢。靠着这门手艺,胡有全先是小打小闹,干些零碎活,后来积攒了本钱,就开木器店,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连京城里都开了分店。
胡有全见杜弃原遇到难处,不但请他吃饭,还邀他一同上路。杜弃原大喜,满口称谢。
走了不几日,突然天降大雨,两人被阻在了一个小镇的客栈里。
这天傍晚,窗外雨水依旧淋漓,杜弃原闲得无聊,来到胡有全房内。谁知推门一瞧,胡有全不在。杜弃原一瞥间,发现床边有个灰色包袱,敞开的包袱角内露出个奇怪的物件。
杜弃原忍不住拿出来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用黄杨木雕刻的木鸡,做工精巧,栩栩如生。杜弃原奇怪,这胡有全千里迢迢上京,带个木鸡干啥?这时,他无意中触动了木鸡的鸡冠,只听木鸡“咔”的一声响,竟然挪动爪子,摇摇晃晃地在桌上行走、扑翅、昂首,仿佛活了一般,令杜弃原惊叹不已。木鸡走了几步,竟然张开嘴巴,一连吐出好几颗明晃晃的珠子。杜弃原拿起珠子仔细一瞧,一颗心顿时猛跳起来。他在衙门时,见过世面,是个识货之人,这些珠子晶莹剔透,明亮晃眼,是极为名贵的夜明珠,每颗价值都上千两。
杜弃原没想到这胡有全竟然深藏不露,把宝贝藏在玩偶般的木鸡腹中。望着手心光彩夺目的宝珠,杜弃原口干舌燥,一时猪油蒙心,贪欲横生,竟然鬼使神差地把珠子塞入囊中,慌张出门。不想刚到门口,就与打酒买菜回来的胡有全撞了个满怀。
胡有全瞧见桌上的木鸡,先是一愣,再看一脸慌张的杜弃原,什么都明白了。他不禁大怒,一把揪住杜弃原高喊: “抓贼啊!”
杜弃原大惊,慌乱之中,顺手摸起那只木鸡,狠狠地砸在胡有全后脑勺上。胡有全闷哼一声,脑浆迸裂,慢慢瘫倒在地上。
杜弃原吓傻了,杀人可要偿命的啊!思来想去,他一不做二不休,找了个布袋把胡有全裹了起来,趁月黑风高扛出去扔进了不远处的滚滚江水中。
一晃20年过去了。
这些年,杜弃原曾惴惴不安,既怕害死胡有全之事被人揭发,又怕自己伤天害理惹怒老天爷,降祸于他。谁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胡有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又没有后人,不出几年,胡妻改嫁,胡家铺子关门,再无人问津胡有全之事。而老天好像也没怪罪杜弃原,他通过宝珠起家、银子铺路,人模狗样步入官场,最后竟做到了知府;家里妻妾成群、银钱满库,一派兴旺景象。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众多妻妾却只给他生了一个儿子。杜弃原的独子名叫杜登科,自幼生得唇红齿白。聪明伶俐,十几岁就考中举人,是远近闻名的才子。杜弃原暗自高兴,心想自己再调教几年,教会他官场那套把戏,儿子一定会青云直上,鹏程万里。
这天,杜弃原正在府衙内与小妾下棋,突然,衙役班头急匆匆进来禀告: “大人,古北口县外30里发生了一桩人命奇案。”
杜弃原棋兴正浓,摆手说: “既然是案子,就交给古北口县令嘛,走开,别扰我雅兴。”
旁边的小妾却忍不住插嘴问: “到底是什么奇怪的案子?”
班头说,古北口县外30里原先是一片旧屋老房,县里有个金财主,看中了那爿地皮,就买了下来,准备扒掉那些老房旧宅,起一座新宅子。谁知在推屋扒墙时,竟然在一间老屋内发现了一口被填塞的枯井。屋内有井并不稀奇,谁料井内竟然有具人尸。由于时间已久,尸体已经化为白骨。更奇的还在后头,人们取出人骨后,再往下挖了几尺,竟然又发现了一具人的尸骨。经过仵作验尸,第一具白骨是个年轻人,死于一年之前。第二具白骨是个老人,却已经死了四五年。看来两人不是一起埋入井内的。年轻尸骨没什么特别,而老人尸骨却是奇形怪状,生前一定是个斜肩瘸腿的残疾人,而且此人一只手仅有三根手指。
杜弃原本来毫不在意,一听班头说老人尸骨斜肩、瘸腿、手仅三指,他先是一愣,随后心里一惊。他猛地跳起来,一把抓住班头: “你……你再说一遍,那尸骨什么形状?是不是左腿瘸,右手三指,斜的是右肩?”
班头挠着脑袋惊奇地说: “大人,您怎么知道啊?老人尸骨正是如此模样。”
穷书生致富得死(2)
“哗啦”一声,杜弃原手里的棋子撒了一地,人傻了一般。刹那间,他脑子里闪过胡有全歪肩瘸腿的样子,可那胡有全被自己抛入江中20年了,如今早该化成了河底烂泥,怎么会出现在古北口城外的老屋枯井内呢?
“快备轿!”杜弃原带着一班衙役赶往古北县。来到枯井旁,见两具尸骨整齐地摆放在一张竹席上,杜弃原瞅着尸骨,心里充满了恐惧。这时,衙役又从井内泥土里发现了几个木人木鸟,虽然面目全非,却仍能看得出雕工精美绝伦。除了当年的胡有全,谁还有如此手艺?
杜弃原差点儿晕过去,看来当初胡有全并没有死,可又是谁将他埋在井内的呢?他立即叫人押来买下这爿地皮的金财主,问他这所老宅子买自何人之手。
金财主吓得浑身筛糠一般,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什么也说不清楚。杜弃原急命手下去查访。不久,手下回禀,这所老宅建于几十年前,几次易手转卖,最后一任房主叫黄进财,是个绸缎商,金财主正是从他手里买下的老宅。
黄进财被衙役带来。一见自己的老宅内挖出了人骨,黄进财吓得魂飞魄散,大喊冤枉。他说,这宅子也是半年前从别人手里买下的,这两具尸骨最晚那具是一年前被人埋入井内的,他怎么可能害人埋骨呢?
杜弃原一想也对,就问黄进财是从谁手里买的。黄进财忙说: “是徐记酒坊的徐老板。”
徐老板被带来后,也是狂喊冤枉,声称自己不知此事。杜弃原心里焦急,急于知道胡有全尸骨真相,就命衙役大刑伺候。徐老板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但他仍然哭喊: “大人饶命,我真是冤枉啊!”他告诉杜弃原,这宅子是他多年前买下养小妾用的。那小妾叫柳婉婉,本来是个风尘女子,他把她养在这宅子里,每月偷偷来这里住两晚就走,生怕被家里的河东狮发觉,他怎么可能会害人呢?
看来徐老板所言不假,既然那小妾长住在此,害人埋骨之事肯定与她有关。不料那柳婉婉听闻此事,竟然连夜逃走了。杜弃原立即发下文书,不出几天,柳婉婉就被缉拿归案。审问时,杜弃原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柳婉婉嫌徐老板年老体衰,来的次数又寥寥无几,一时寂寞难耐,暗地里与一个叫林二虎的混混儿私通。
5年前的一天早上,她送林二虎走后,发现门口有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乞丐在瞅着她嘿嘿傻笑。柳婉婉大惊失色,害怕自己和林二虎的丑事被这老乞丐传出去,后来又发现这老乞丐是个傻子,只知呵呵傻笑--他脑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可能是被人打傻了。更让她惊奇的是,这老乞丐有一双巧手,几块木片在手里摆弄几下,就做成了一件玩物。晚上,柳婉婉对林二虎讲了此事,林二虎怕这老乞丐是徐老板派来监视柳婉婉的,故意装疯卖傻,就一狠心,悄悄将老乞丐骗人院内掐死了,然后埋在了屋内的那口枯井里,
一年前,有个年轻的公子经过柳婉婉门前,发现台阶下有只木头做的蝗虫。这木蝗虫栩栩如生,正是当年那老乞丐做的。那公子一时好奇,就伸手碰了一下蝗虫的长须,没想到那正是机关,木蝗虫竟然自己跳跃着蹦进了院子。公子心血来潮,推门进了院子,恰好与柳婉婉撞了个满怀。公子吓了一跳,急忙推说过路人口渴,要讨口水喝。柳婉婉端茶给他,刚说了几句话,那混混儿林二虎竟然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林二虎一见柳婉婉房里有个年轻公子,顿时醋劲大发,说柳婉婉勾搭野男人,三拳两脚竞把年轻公子打死了。人一死,林二虎慌了神,干脆心一横,又把公子尸身埋在了当初藏老乞丐尸骨的枯井内……
杜弃原听得瞠目结舌,他没想到当初胡有全被打得脑浆迸裂,竟然没死,幸好他变成了痴傻之人,不然他怎肯与自己罢休?
想到这里,杜弃原暗自侥幸,就随口问柳婉婉,那被林二虎杀死的年轻公子叫什么名字?柳婉婉想了想说: “我记得那公子脖子上戴着长命金锁,上面錾着杜……杜登科三字,不知是不是他的名字?”
“什么?”杜弃原差点儿瘫倒,哆嗦着大叫:“那公子叫杜,杜,杜登科?”柳婉婉想了想,说那个金锁在林二虎家里,拿来一看便知。
衙役急忙去取,顺便将林二虎捉拿归案。杜弃原接过金锁一瞧,突然仰天大叫一声,口喷鲜血。那锁上三字,正是“杜登科”。
一年前,自己的爱子杜登科独自外出游学,至今迟迟不归,杜弃原心里正纳闷,没想到儿子竟早已被人害死。
杜弃原望着席子上胡有全和爱子的尸骨,不禁肝肠寸断。他怎么都想不到,一个疯傻人做的木蝗虫,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爱子引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这难道是天意?
一下子,什么高官厚禄、万里前程,在杜弃原的眼里都变成了浮云,杜弃原打了个趔趄,慢慢歪倒在地。衙役们大惊失色,急忙请来郎中救治,可杜弃原醒来后却眼歪嘴斜,口流黏涎。郎中把脉后叹息说: “是中风重症!杜大人这一辈子恐怕都……”
杜弃原出事后,杜家立即乱了套,大小妻妾争夺家产,亲朋好友也暗中巧取豪夺。那些平时阿谀谄媚的下属,趁机弹劾参奏杜弃原贪赃枉法。不久,朝廷革了杜弃原的职,念他已半身不遂,饶他一命。
这年盛夏,暴雨连连,杜弃原躺在一间破庙内。他已饿了几日,浑身烂疮。回想当初,也是盛夏暴雨之夜,自己贪图宝珠,害得胡有全家破人亡,如今自己竟然也遭遇同一下场。杜弃原突然笑起来,但他面部已瘫,斜嘴歪眼,笑起来的声音犹如鬼哭。
一夜狂风暴雨,第二天人们发现杜弃原已经气绝身亡。后来有人说,那晚经过破庙,曾经听到过杜弃原边哭边笑边说,颠来倒去只有几个字: “恶有恶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