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操着粗话的汉子呦,缥缈的橹歌嘴边来。山连山,水连水,歌声竟被那群山清水挡回去了,河边的洗衣妇羞红了脸,掩面接上了橹歌,歌声不歇,水波漾不止,湘西是桃源罢!
沈从文1934年还乡的笔下,给了我这么个朴素美好的想象。先生这此还乡记下湘西的故友、湘西的水手、湘西的夜、湘西的流水……十几年未回湘西,故乡仍未如何变——却又变了,那人有的走了,那镇换了个面……为什么呢!
人还是那么地朴素大方,可那大笑背后藏着的尽是心酸!就那水手们,十六年前沿河的码头,有一半停着高大的运油船。宽平的河面,整齐的码头,来往的水手船上朱砂、水银、苎麻、布匹……装得满满当当。不说那白天有多么人声鼎沸,就是落日余晖剩余一片深紫时,浮荡的催橹歌声,是如何壮丽稀有。可瞧瞧十六年后!各河沿岸破烂不堪,船被绑在一块,标着“此船出卖”。水手买船!何等凄凉!当年大方爱笑的精悍
青年呦,现在成了要为货物分量争吵的骨瘦如柴的小子了!为什么?是什么把这桃源搅得这般不好!悲愤过后也只能无奈地感叹句:“时间造化弄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钢铁大船扬帆启航,谁还用小破船运货?这是“人生”的苦味,欲望和悲哀都十分神圣。我们不配用钱或别的方法渗进他们的命运里去,扰乱了他们生活上应有的那份哀乐。人总得看开,所以他们又大笑起来,只是有些苦。
30年代面临的,几十年后仍在面临,你看那中国南边的某条河上,曾经渔民放一群鸬鹚入水,在竹舟上撑蒿,光着脚、卷着裤腿,黝黑的双脚、嘹亮的嗓子一动、一吼,水花飞溅,歌声朗朗。一会鸬鹚跃出水面,被绑住的脖子卡着新鲜肥美的鱼。这属于江南出神入化的“鸬鹚捕鱼”,还不是抵不过历史的洪流,被淘汰了罢!
那山仍是那山,那水仍是那水,那人却不是那人。岁月蹉跎,物是人非。幸运的是,湘西的水手,还能在历史哀乐中唱上一曲橹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