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机器的轰鸣声,沙尘躁舞飞扬。我爬上山坡,看见四叔坐在不远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我幼时懵懂,如今想来,或许在那时的四叔眼中,阵阵狂沙早已幻变成根根丝线,勾勒编织着他绿色的生机盎然的梦。
那年村里闹旱灾,我六岁。曾经哺育我们的大地干裂出纹,养不活一根稻苗。求雨的米换成稻壳,饭食缩到早晚两餐,日子越过越穷。终于有人坐不住,骑着借来的脚踏车走了十里路,找政府求助。公家办事也利索,没几天就定好解决方案——挖水渠。
可就是迟迟未动工。只因四叔家的新房刚好建在水渠道上。四叔忙活了大半辈子,历尽艰辛才将积攒下来的钱全投在了这房子上。虽说公家答应过给他赔偿,但只是半款,其余的等水渠完工后按合同还清。农民是不认白纸黑字,只有真金实银能让他们安心,所以四叔总是沉默着不表态,这事便一拖再拖。
在那个时代,农村人眼中的房子是对一生辛勤的无上认可,这甚至比生活温饱更为重要。村里的同为农民,他们理解四叔,所以他们不说,不吵,不闹,他们只是在四叔路过时沉默,并投出那让人怜悯,让人不安的眼神。孩童们也
是看着,懂事得让人心疼。但就是这些眼神,像一只只蚂蚁啃咬着四叔心底的千里长堤,让四叔囿于这些眼神中,挣扎着,犹豫着,最终决堤,千江万海翻腾。
四叔终于改变了主意,自个去镇上报备,同意拆房了。没多久,冒着黑烟的推土机来了,哗啦一下推倒了四叔的房。当时工地上人声鼎沸,我受不住就爬上了山坡。没想到四叔也在上面。阳光为他背影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那时他的背影远比他高大,盈满世事浮沉,装满人间沧桑。他坐了一下午,却没说一句话。他只抽烟。
后来,四叔拿着公家赔款在渠边重新盖了房。透过他家客厅的大窗台可以看见变了样的田园风光:稻田一片又一片,如波涛翻涌,稻香味的风拂过田里每个人的笑颜。四叔梦中的场景终于实现。而隐隐约约地也可以看见窗玻璃上倒映着墙上表彰的火红锦旗。
有时生活苦得就像炖罐里的中药,涩味入喉入胃入心,但总是有那么一些人甘愿承受火上的滚烫人生。药最后的作用,是益人。正是有许多如四叔般的人,他们肯改变自我,最终改变他人。瞧,他们此刻都挤在窗口那,看他们自己的改变,看中国变得越来越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