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不知多少次,我多么想握住这双手,它虽黝黑,苍老,皮肤也已爬满了皱纹,但青绿色的血管依稀可见,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张力。当我刚想要靠近,但它又在我的眼前很快地消失了踪影……
父亲于几年前脑溢血后,便半身瘫痪了。刚开始,这突如其来的病让整个家里每个人接近崩溃。父亲一夜之间整个人都变了样,他就那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什么都做不了。而我只能隔着那扇门,透过门缝,拼命地想多看几眼,最怕的是现在不看,就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母亲也在一夜之间似乎变了样。她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芒,肿红中泛着泪光。她总是静静地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有亲戚朋友来看望,她便客套几句,然而,刚一开口,眼泪便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每一天,我都提心吊胆着,怕,怕死神就这样悄悄地把父亲带走。夜里,我也不敢熟睡,怕,怕醒来听到不愿听的消息。
过了好久好久,我也才慢慢地、慢慢地读懂了龙应台先生的那段话:“所谓的父女母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后来,父亲总算出院了,在家养病,他却一句话再也不说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基本上他只有六个小时是醒着的。在他醒着的时候,却只有一个小时是清醒的。清醒的时候,父亲只是默默地躺在床上,有时也摸摸他的右手和右腿,但却是枉然,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再也抬不起来了。那刻,他便放开地嚎啕大哭。母亲说,嫁给他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哭过,就算是当年生意失败,欠债累累,他也一滴眼泪也没有流。母
亲在旁边,也泣不成声,嘴边只念叨着:“人在就好,人在就好!”
父亲病后,性情亦大变。有时候母亲端着饭菜给他,他竟一挥手将之打翻在地,母亲能怎么样呢?难道还能抱怨吗?但时间久了,痛苦和无奈也一点点堆积起来,在某一天也爆发了。母亲哭诉着她心里的委屈和苦楚,父亲也不出声,他只是默默地流泪。母亲这一哭后,心里好像便舒坦了,可她又哭着,哭着跟父亲说,她不该,不该责骂他,不该,不该……
母亲顶替了父亲,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她承包了所有原先父亲所做的。有时,我也在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去药店抓药。等抓药的过程总是很漫长的。我坐在药店门口,闻着各种草药在空气中混杂的苦涩味道,四周却是一片寂静。那孤独的感觉,就像卷地而起的漫天黄沙,以鬼魅的速度,慢慢地渗透,并把我一一包围。在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午后,马路上的每个人,无论是悠闲地踱着脚步,或是匆匆地走着,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是的,快乐都是他们的,而我却只能一个人被这昏天暗地的日子吞没。
夜晚,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眼前浮现出与父亲常常走的那条乡间小路,草的芬芳、风的清爽、山的起伏、犬的吠声……接踵地闯入脑海,画面每一处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只需一伸手便可以触及。然而,我却怎么也找寻不到父亲的身影……
一觉醒来,满身冷汗,方知是梦,抬头隔窗望去,天色幽幽,心里却突然没有了着落。急忙起身,慌忙跑到父亲的房间,门已半开,床上空空如也。背后传来母亲低低的抽噎声,“你爸刚走……”
我颓然地摸着那层层棉被,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你的气息,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温暖,父亲,我是多想握住你的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