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爸爸到长沙出差,他要与同事一起陪一位大客户共进晚餐,还得带着我。
一路上,他不断叮嘱:“等下到了餐厅,见到一个光头,管他叫——噢,他应该比我大,叫他‘伯伯’,其他人都叫‘叔叔’。吃饭与谈话一定谨慎,这一顿饭很重要。”
“吃饭一定得体,别像在家里那样。”他又补了一句。
工作不易啊,吃顿饭都得如此讲究。有那么一会儿,我挺同情爸爸的。
到了餐厅,叫了人,我便坐下了。一大圈人,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光头——不,老板问我:“上初中了?”
爸爸在一旁期待又紧张地望着我。
我舌头有点发麻:“是的,刚上初一。”
“艾卫艾新出了什么新产品?气缸市场前途如何?这几个月赚的钱多不多?”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行话连珠炮儿似的砸向爸爸。
爸爸是我见过记性最好的人,他把所有产品的型号、功率、寿命几乎都记得滚瓜烂熟,他从容不迫地回答了所有问题——然而,只有我注意到,爸爸的左额上早已布满了汗珠,正一点一点占领他的头。
我不忍看下去,低头轻轻抿了一口牛奶,发现已经喝完了。大老板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忙问我:“还要吗?”
“好……”我刚发出“h”的音,就觉得不能显得太放纵,赶快改口:“不,不用了。”
“没事儿……来,服
务员。再来两盒那样的牛奶!”老板向服务员挥了挥手。
爸爸借机擦拭掉了所有的汗珠。临行前擦过的皮鞋,似乎更加锃亮了。
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这里都有讲究;每分每秒,每人每物,于此处均须适宜。
我真佩服爸爸,原来工作这么难,常常要参加这种场合,一定很难受吧。每一分利润都是这样反复斟酌的词句与极为禁锢的晚饭换来的啊!
终于,上菜了。我不敢动筷——老板还没动,你个小孩儿动什么?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摸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盯着窗外渐渐高升的月牙儿,我直往肚里咽口水。总算开饭了,老板将筷子一拿,指着火锅对我说:“这可是正宗的蛇肉呢,尝尝。”
“好的好的!”我连忙拿起筷子,装作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这可是蛇肉啊!爸爸也是第一次吃这种蛇肉,但他却显得十分稳重,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入碗中。
我对爸爸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板,这什么蛇肉啊?”一个随从问。
“喏,”他指着菜单一栏,“眼镜蛇肉。——对了,味道怎样?”
他是问我的。
“好吃!第一次吃蛇肉。”我装作斯文地吃了一口。
“那就好。”老板笑笑。我发现,爸爸的眼镜片上雀跃着火光,头发湿了点,时刻准备回答老板的问题。
终于,饭吃完了,我如释重负地和爸爸乘上了回酒店的车。“工作不易啊!吃顿饭都成这样,工作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