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故乡的记忆,早如一团发得太松的面,不堪一握。而我独愿捡拾那一闼翠郁和一隅不老时光。
最爱是外婆后屋的那一方圆畦。恣心散漫的留意着春色,在料峭的晨风里,耀人的是那颗娇美的菠菜。外婆总携了我小小的手,同她一起撷摘。
菠菜的叶子很漂亮,根红茎绿,怪由古人称作“绿嘴鹦哥”,鲜丽明嫩的翠色凝固在几瓣不大的叶里,莹润的玉身下却是一片姹姹的水红。那菠菜睁着迷蒙眼被我俩连身拔起,放在宽深的篓里,望着它们,我一阵犯馋,揪了揪外婆的衣角唤道:“外婆,咱们回去吧。”
外婆的菠菜汤,是故乡难觅的珍味。小时候我生了病,怏怏地在被子里瑟缩取暖。外婆便端来碗滚烫的菜汤,小口小口喂我喝。温热节节蔓延,不一会儿精神便传流四肢百骇。病虽q好了,可我却馋上了菜汤清甘的味道,总是不依不饶地叫外婆煮上。
外婆便摸了摸我的头,吟吟地笑着说:“那就进厨房吧。”
一进门,老灶的烟熏气息便扑鼻而来。外婆撂下竹篓,麻利地分择起菜叶。我一捋袖,站上矮凳冲洗瓢盆。外婆端起菜来,一手捏叶
茎,另一手淘着清水,等土渍涤去,放上砧板,几颗水灵灵的菠菜就虎头虎脑躺了稳当。毋需多么认真劈切,只见外婆抄刀随意片了几次,便将碎叶拢堆放好。
生火、入汤、撮料……在忽明忽暗的炉光里,佝偻的外婆动作却丝毫不慢,行云流水。我望着腾腾热雾里忙活着的背影,一阵温暖随厨房中逐渐萦绕的甘香泛上心头。
银亮的大勺小心翼翼地探到鱼龙滚沸的汤液里,外婆抿了抿勺里盛着的汤,方才转头唤道:“来喝汤啦——”
手捧搪碗,周身丝凉的水珠令我将它捂得更紧,生怕斟翻这心心念念的美味。外婆心疼道:“可小心了,汤还热得紧呢。”但见我却恍若未觉,凑到嘴前咝咝地吸溜,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温热饱肚,能一生怀揣这份幸福,便就足矣。
人间烟火雕琢了食味,让记忆里的蓦然沉淀消弥。但有些滋味,烙刻在了味蕾玄妙的深处。那味佐料,是光阴,是故乡,是爱,缱绻缠绵——成为了不离其宗的人间滋味。
苏轼叹人间滋味,道:“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难觅,“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终究不过柴米油盐酱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