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不像大城市,想要看看天都得仰着头。这里屋舍稀疏,四野环抱,天色上自无穷,缓慢地降下,直到浸漫过土地,把大片大片的清新双手奉上才罢休。
遍地的油菜有些刚清醒的意味,也有些还在将明未明的晨光里混乱着的情绪,绵绵地跨过漫山遍野。我被它驱使,走下缓坡,漫无目的地寻找。
我经过几头牛——还隔着很远,它们应该没有注意到我——我停下来,又不明所以地俯身,像个偷鸡摸狗的贼,本能地躲正义凛然的眼神一样。
一共三头,有两头很是巨大,还有一头半大又大,都是一身用广漆漆出来的颜色,毛发平实地贴在光滑的脊背,身材还很好,甚至绷出了为数不多的线条,流畅而自然地在视野里一闪而过。我转而去看那只小的,它正依偎在它母亲脚下,四条蹄子撒成了一个极不美观的姿势,明显美梦正酣。大牛细细地用舌尖梳理孩子的毛发,缓慢而又温柔。
我试着走近了一点——也只是一小步而已。但这次不巧,那只小牛醒
了,迷糊地起身的刹那和我眼对上了眼。
我有种想夺路而逃的冲动。但若是现在跑,动静一定会很大,那可能就不止是一头小牛的雄威了。于是我直接蹲坐在地上,从草缝里张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死去的菜鸡。
所幸那小牛的注意力很快被它父亲的叫声吸引了。我见那一家三口挨个起身,往离我更远的、更深的,也更接近东方的油菜地走去。他们站起来的时候,阳光会在那些光滑的毛发上映下一个个光圈,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跳跃。
我慢慢地后退,然后又慢慢地起身,踏过腰高的油菜,爬上缓坡,站定抬头。
东方日出的轮廓里,三头牛——现在是三个黑点——在黄绿一片的丛中游动,时隐时显。天色依旧清亮,亘古不变的长空在宇宙尽头和银河之初缩成一点,融入这一片菜花田中,继而被无尽的温柔所取代。
就在这里,只在这里,路有多么长、目标有多么遥远已经不再重要,因为阳光的出现,也因为这一切的美好。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