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一样,慢慢的在指缝间流逝。谁会在意流水中那些细小的浪花呢?所以,当朝夕相处的亲人有一天真要出现什么异常,我们有时反倒成了那个最后觉察的人。
周末大清早,母亲为我盛汤时,我如往常一样呆坐在餐桌前寻思着自己的功课。转身往厨房的灶台放碗时,猛然发现母亲的碗中竟残存没有倒尽的药渣。
母亲以前是小区里著名的健身达人,真难以想象她曾是何等痴迷于跑步和瑜伽。不知何时起,近来家里有了悄无声息的变动。从前喜欢宁静的母亲,每天在客厅里播放起莫扎特音乐;从前喜欢小区地狂跑的母亲,开始习惯在客厅和卧室间缓缓地漫步……卧室的床头摆放起可爱的布娃娃,冰箱的柜门上粘上了彩色的贴纸,这些不实用的饰物——哪一样是干练的母亲一贯的风格呢?我开始纳闷!
往常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性的讲电话的。如今可好,母亲她一听电话铃响,就急急忙忙跑到阳台一角悄悄的说个没完,还时不时回头望,看我有没有跟着“偷听”。这一点,很让我诧异。问父亲,他的目光也一直闪烁,一副左顾右盼而言他的样子。有时怕我疑惑,父亲突然会走近我,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结果又欲言又止。我开始担心家里出了什么变故,但见母亲脸色一日比一日红润,也就没再说什么了。日子依然像流水一样。
开学前,我终于知道了真相。那个周末与母亲去购物,我从购物清单中发现她买了许多婴儿用品。起初,我很不开心,感觉自己像个可有可无的外人,家里这样的大事也被蒙在鼓里。既然你们不说,我干脆装做啥也不懂。与此同时,我心里又开始期待这个秘密由母亲她亲自向我揭开。
夜间打开捕梦网昏黄的光,对面墙上晃动的灯影好似无数次梦中出现的“小精灵”——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她手拿的棉花糖,轻软甜稠,唇齿留香,在软她棉花的白云间一路欢笑,一边跑,一边叫着妈妈……待清晨醒来,我睁
开眼,原来床头这一盏“不甚实用”的捕梦网,是多么适合挂在一个小妹妹婴儿床的床头,为熟睡的婴儿编织酣然宁适的梦境。
惊喜常常在流水般的日子里变得庸常。当期待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这一天天凝聚长大的惊喜意外的中止了拥抱你的脚步时,先前所有付出就成了人生无法接受的现实!这样的辛酸和不幸,偏偏降临到了母亲的头上。
日子像流水一样。小区里每天又见她疾跑的身影。出门时笑容不改,我却读到她深藏的忧伤。有一天放学后,我路过厨房时,听见她与父亲窃窃私语:“本来也没想过真的要生……没事,不会让孩子空欢喜一场,像……”
“像我一样……”那声音在空气里撕扯,好像心的碎片吹散在风中。我静立了一会儿,又无声地回房去了。
卧房的枕边有母亲为我备好的暖手袋。仍是辗转无眠的夜,捕梦网在漆黑之中独自漏着星光的暖。偶尔我会想起无数次梦中出现的“小精灵”,想象着一个生命在B超中跃动,胚胎在那样一个绵薄的母体中孕育着灵魂,而后在某一天某一时刻,便忽然再也不动……生命的微光熄灭,一片死寂。这时,我抑制不住悲戚,流下一枕叹惋的泪水。
依然是下厨煨火,青蓝的火光依旧舔舐笨重的锅炉,精挑细选的梨片熬出一锅浓稠的汤汁,蒸腾的热气也似网上的光,令人贪恋、痴迷,乍梦乍醒。母亲对我无言的爱,不正如这消融在小釜之中的百味吗?她把期待的幸福与失意的辛酸都藏匿于久久的煎熬之后,她不也是把再孕的惊喜和失落的隐忍欺瞒在爱我的背后吗?静水流深,原来如此。
日子如流水一般。捕梦网的灯颤了一颤,如廊中软软的风,如阶下靡靡的雨,如窗前妍妍的花。母亲的光安详、隐忍、敛藏,怅然若失,如她的苦与累,小心翼翼地闪。一竿红线染上眼眶,我以为她要哭,可双眼一弯,溢出的仍是秋波的温柔。
纵人生无常,有母爱恒在。原来,失去让拥有更珍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