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人的生命记之百年,分作四份,冠之以春夏秋冬之名。恍惚间,我的父亲明明还只是盛夏,看起来却俨然到了苦秋。
时间洗去父亲夏的苍翠,露出其秋意萧瑟的容颜。长短不一,却从不曾剪理的浓眉,萎靡不振,是路边枯黄败落奄奄一息的乱草;眼角斑驳的纹理,跌宕起伏,是秋风下皱起的池水;手指蜡黄,厚茧斑弥,是横店外苍古大树下零落的树皮;头上隐约的几根黑发,叫嚣着自己年轻的印记。
上天赋予父亲一双多变的深秋的双眼。从小至今,每次闹脾气,就得与这双眼对视。那是怎样一双深邃的双眼!瞳孔中映射着黑色的汪汪大海,晶状体展开着一片白茫的天空,其间,大海与天空相接,森罗万象,似藏玄机,阵图罗布,无穷吸引,把我推入那大海天空之际。只觉得自己功力尚浅,低头,无语。
每晚,都是坐他的电动车回家,路上免不了平淡的语言,交织着生活的苦涩。“一定要和班上的人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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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别动不动就发火,长大了,你就知道了。”“钱节约点用,爸妈赚钱不容易,长大了,你就知道了。”“要努力学习,别那么贪玩,以后也绝不会混成我这样,长大了,你就知道了。”他和我从小到大看过的那些书里所描写的父亲不太一样。
父亲选择了教师这个职业,我一直很不解,也很不喜。他不只一次对我们姐弟俩说:“你们两个以后绝对不要做老师,这条路太苦太难,太不好走。”可他辛勤工作时,更是“秋”得病入膏肓,眼轮的血红如燃烧的枫叶,燃烧他的生命。这是一个极其辛苦的职业,拿最微薄的薪水,操最多的心,挨最多的骂。每天早晨,我还在呓语,他却已经整理好西装,在电饭堡里热上了早餐,便匆匆踏风而去。每天深夜,在夜色里听他的絮语,真让我觉得有什么在时光中凋零,硬把一个盛夏熬成了苦秋。
摆一方长桌,斟三杯美酒,在这枫叶之中,敬天地、敬清秋、敬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