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天还很蓝,一年到头不曾有过一天的雾霾。那时候的洞头还只是个“县”,不曾被称为“洞头区”。没有大片的工业区和住宅楼,各家守着自己的一隅田地或是一只渔船,担着一个家庭的衣食住行。
那时爷爷正值壮年,父亲十岁上下的年代。爷爷有一片自己的田,一年四季种的大多是番薯。于是父亲他们三个兄弟姐妹,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吃的也多是番薯晾晒成的番薯丝。
父亲上初中的时候,他的大哥二姐为了贴补家用都辍学在家。清晨父亲起床上学的时候,家里其余的人都在外面劳作得热火朝天了。
“那个时候我是家里最幸福的人。不用干活,连家务也很少干。一出家门远远地就看见你爷爷和大伯在那里抡锄头闷头干。你奶奶也帮着在田里浇水,料理田地。每次看到他们这样,顿时就觉得书包沉甸甸的。”
“我最心痛的还不是看见他们这样辛苦。最心疼的是看见你姑姑每天傍晚回来满脚满手都是伤口,鱼腥味和血腥味夹杂在一起,你姑姑是去挖牡蛎受的伤。牡蛎长的地方离海水近,又陡。她怕把鞋子弄坏,都是打着赤脚从尖尖的礁石和有许多破碎贝壳的海滩上踏过去!伤口在海水里泡着,从钻心的疼到麻木,一天又一天不知道她是怎么忍下来的!还常常会跌倒,腿上的疤一直留到现在,一到冬天就有冻疮的毛病也是从那时落下的。”父亲在一次吃番薯丝的时候这样告诉我。从我懂事起
,父亲似乎很不喜欢吃番薯丝。母亲常笑着打趣父亲小时候吃了太多番薯丝,吃怕了。但在我看来,父亲怕的是从前无力帮助姐姐和家庭时心中那股苦涩的自责重新涌上心头。一碗番薯丝,一段过去拮据灰暗的苦日子。
后来我到了父亲当时的年纪,爷爷和伯伯仍旧种地,只不过换了一个地方,没有种番薯,倒是经常将一些绿色果蔬送来我家。
2010年夏天,我和爷爷一同在门口的竹床上午睡,爷爷为我摇扇子,吹来他身上老者特有的气息。“爷爷的味道”总是让人安心,我睡熟了。万万没想到,那个安详愉悦的中午,我是被哭声吵醒的。一个多小时前还为我打扇的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之后的几天,我茶饭不思,觉也不睡,只是哭,对着爷爷紧闭的双眼不住地哭。
家人们心疼我,见我不吃东西,端到我面前一碗番薯丝,是爷爷生前自己晾晒的番薯丝:黄澄澄的番薯丝、黄澄澄的太阳光,黄澄澄的太阳光下脸庞被照得黄澄澄的爷爷。这是爷爷给我留下的爱,那碗番薯丝特别甜,有着阳光的味道,有爷爷吹来的风的味道。
生活的真味就如纯净苍穹。因为生活是普通人的,普通人的生活少有教科书式的如钻石般耀眼的精神品质。它有时候只是一碗番薯丝,有一点点苦涩,温暖而甜;里面能吃出担当、爱,吃出快乐和关怀。
如果有机会,我想亲手给你做一碗番薯丝,让你尝尝生活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