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里的门框上横挂着一张窄长的纸条,上面是复杂的红线条,透露出一丝神秘。当太阳初从东边升起时,红线条在阳光里浮动。
我知道这是父亲专程开车从老家请来的风水先生所绘的。一想到这又不禁笑父亲的愚昧。
父亲倒也没笃信什么,每逢过节都要在宗祠上一枝香,远行时也要在家中的神位上敬一杯酒,新房入住也要请风水先生并且还摆了尊佛像在一旁。
我自然对这些神神鬼鬼不感冒。先前也幻想过为他讲述真相,可刚从证伪主义谈起,他就直摇头,后来也不了了之了。父亲笑归笑,我仍不禁地想起那次父亲在阳光里的佛像前,缓步时恭恭敬敬的样子。
那是个早春,新年第一场雨刚下完,路旁还泥泞着,父亲穿着特正式的衣服走在一家人的前边。窄窄的小路曲曲折折,近正午的太阳把道路旁的嫩叶照得半透明,在粗糙的石阶上映出淡绿的光影。略有些闷热,汗水顺着颈项打湿了他的衣服,走在阳光里,让他看上去精疲力尽。
渐渐听到了缥缈的钟声,两旁的栏杆上也被挂上了大小不一的映着烈日的金锁,密密麻麻。父亲半躬着腰,手里也学起僧人,旋转着佛珠。
寺庙的影终于明晰了,他躬着腰转过走廊,在大门远处拍拍身上本就干净的衣服,然后郑重其事地提提裤脚,把左脚先跨过了门槛。父亲走向前,缓缓地跪在像前那棕红色的垫
子上,很久不起身。
阳光透过寺庙顶上的一小块玻璃,照在多彩的佛像上,映在深棕色的木地板上。天无心地装点些云彩,下面是世俗的金色的庙顶,里边则匍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这个身影在阳光下回荡的钟声中拜了几拜。我站在门旁,噘着嘴。
父亲终于起了身,他和先前一般恭敬走出,要求我也重复一遍,但被我回绝了。他怔了怔,却也没强求,只是一边走着,一边在阳光里说,
“你的学习会进步的。”
也许,一个年已半百的人在事业有成后还能追求的只有相安无事和儿女的前途。我确乎不信什么神神鬼鬼,可现在想想,从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父亲,自然对我的学业爱莫能助,而他唯一能给予我的,也许只有心灵上的祈求。
这让我不禁想起在《追风筝的人》中,阿米尔跪在医院的地板上,朝西方磕头,亲吻地面。他是个无神论者,但他还是跪下了,恳求神灵能听见他的声音,使他的亲人平安。
他的下跪是为了那句“为你,千千万万遍”的诺言。我想,我的父亲也是。我并不期望这有所帮助,但这是他自己觉得有用的,也是他少数能为儿子做的事情之一。
我开始收敛起嘲笑,倒有些内疚的情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