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到了深秋便浓了。天空高远深邃而透明,大雁的尾巴划破了天空,暮色便晕染开来,偶有几点星光漏出。华灯初上,城市的灯光在雨雾濛濛中晕着或暖色或冷色的光,拉扯出一长一短两个影子,显得不那么真实。凉而湿润的风卷过我的书页,拂上榕树的须,又吹着身边老人悠扬的乐声去向远方。这是独属于广州的深秋,只披一件外套,就能沐浴在秋色中。老榕树的叶子苍苍,偶有几片飘落在地,一旁的桂花却幽幽地开着,丝丝甜味溶进了空气里。行人匆匆与我们这一老一小擦肩而过,我们却毫不在意——老人家拉二胡,我坐在一旁哼哼几句。
我与他本来并不相识,只因他总在我的钢琴教室我外头拉二胡,每个凉爽的午后拉到五点准时回家,秋日的这段时间尤为频繁。老人看起来很难接近,一开始我只敢躲在暗处听,后来看见邻居家的调皮孩子竟安静地坐在老人身边,摇晃着腿打着拍子,我便大着胆子坐了过去。一晃就是两年,印象之中他只和我说过一句话,而那天恰好是寒露。
摇荡着榕树枝叶的天空寂寥而干净,微波荡漾。我加了件衣服,像往常的下午般坐在老人身边。我的膝上放了钢琴考级的谱子,黑色的音符在秋色中有些违和。老人拉着一首没听过的古调,却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我有些惊讶地转过
头看他,他的胡须微微颤着,伸手去扯老树的须,一扯,几片叶子也随之掉落。叶子从叶根处泛黄,叶尖却还残存着些夏至的生机。刚下过雨的缘故,它泛着薄薄一层水光。我的目光落在树顶的褐色树枝——它身上的叶子尽管仍然苍青,却遮不住深秋的衰败之感。我又侧身看他,他有些浑浊的和眼睛也像那片叶子,瘦而硬的身板少了些仙风道骨,多了些萧索。身边的行人依然匆匆,这几首朴素的古调并没有让他们的眼神驻足片刻。反倒是小区门口的音响店放着时下通俗而流行的歌曲,行人听了笑着走过,甚至一起唱了起来,我合上了钢琴书,深吸一口气,低声哼着前几天老人教我唱的老弹评《枫桥夜泊》:“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老人接着哼了下去,秋叶依然萧萧——在这寒露的风中。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一年后,再几天又是寒露。学校的艺术节上,我弹钢琴,同学拉二胡。一曲演奏完,我又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下午,那一地的落叶与西风中的古调,想起了那位老人。寒露是深秋,是衰亡,更是老去新生的希望。尽管现在少有人愿意传承二胡的技艺,但只有经历了风雨,它才能成为更加坚定的力量。
我又坐在榕树下,看着这个快节奏城市的朦胧灯影,盼望着再一次听见暮光中的二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