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文人,有鲁迅犀利如刀枪剑戟,有张爱玲冷冽道破人心凉薄,有莫言扎根土地绵密朴厚,有王小波嬉笑怒骂特立独行……他们或像金或像木或像土或像火,而汪曾祺,通透澄澈,氤氲着江南灵秀的水气。他和许多作家不同,执着于那些日常的小情趣。一朵花,一道菜,一座古寺,一个过客,他都用自己的感情去描绘,不强行赋予意义,只追求本真。
水,缓缓地流向远方,手不可握,石不可挡。汪曾祺不喜规矩束缚,喜欢自然纯净。昔年月白风清之夜,他在槐树旁吹笛至半夜,惹得同学评价“这家伙是个疯子!”。他曾言,小说的结构,随便;写文章,不着急。随便得像水,在碗中就是碗的形状,在瓶中就是瓶的形状。不过,这也造就了他文字独特的魅力。
古人言:上善若水。水至柔,不与世俗相争,胸襟宽广,滋润万物。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汪先生曾被打成“右派”,被发配到农场,和农民一起刨冻粪,给果树洒波尔多液。对于这段经历,他居然
还挺得意,在文中写道:“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不然我这一生更加平淡了。”如此调侃,何等豁达!然而这世俗仍不放过他,因为曾被江青调到北京京剧团写了著名的《沙家浜》,在四人帮倒台后,先生还被贴大字报,被怀疑和江青等人的关系。“我有一好处,平生不整人”。诚然,先生从未批斗揭发过任何人。“他总是用一种善意的、含情的微笑,来看这世界上的一切,只有看破一切人事乘除,得失荣辱,全置度外,心地明净无渣滓的人,才能这样畅快地大笑”,这是他用来评价老师沈从文的,而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最无味最有味,最平淡最浓烈,水如此,生活如此,他如此。人事浮沉,他看到了所有苦难,咽下了所有酸甜苦辣,把它们化成淡云轻风,借文字仿佛老朋友一般同你唠家常,写文章,只思甜,不忆苦。他是针对生活针对美的侦探,多少旁人不在意不在乎的美被他发现被他记录。又想起马一浮那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