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中微微张开朦胧的双眼时还未到达。还有雨过水渍的凌乱残痕留在暗暗的窗户上。淡入眼帘的仍旧是一片昏黄土路。我催促着身旁人,母亲只是轻轻倚靠在车座上,“很快就到了。”这样轻轻地说着。四周是干枯的破碎落叶和交错的深褐色树枝。乌鸦从天窗上飒飒掠过,洒下一片哀鸣。
今天来这里问候外公。
踏入此地时还没有下雨。空旷无声的道路上有远处山坡传来的潮湿的泥土气息。家家户户不知为何都十分安静,四合院中冒出一缕缕青烟和挪动板凳的清脆声音。我深吸一口气。今天这里静得可怕。
母亲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有些生锈了的青门,屋檐上某些经不起岁月折磨的石灰刷啦啦地掉下来,露出一块又一块突兀的白色。来人拉开门时发出吱吱的尖锐响声。大舅迎接我们时微笑道,“吃点东西吗?”
虽然在点头的一瞬间后悔了,但也还是乖乖接住了硬硬的馒头。“无花无酒过清明,兴味萧然似野僧。”皱着眉艰难地咬下冰冷的食物,看着墙上破旧的瓦砖,轻抚墙上快要隐去的字,吟着。思绪便悄悄飘向战国时期那被世人所传颂的愚忠。介子推欣然苦笑着看向即将苏醒的晋文公。当时全新的局面也让其真正忘了本,可怜那在柳下用尽平生忠心写下的尊敬,伴着柳树的生机越印越深。“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晋文公双唇颤抖着念出这一行诗,那最忠诚的一面又可否在他面前浮现呢?如此说来,生与死又却不过是一纸血书和一生愧疚罢了。
正是仲春与暮春之交。有些还未燃尽的黄纸碎片和火苗余烬在安谧的空气中随处可见。有些稀少的来往的人,但大多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只留青烟缕缕,野火炊炊。
埋葬着外公的地方并没有想象般荒凉。反倒是周围的郁郁葱葱让我感到有些不适应。母亲曾说过外公喜欢树,于是便要将他葬于家乡,那处无人知晓的最宁静葱郁的角落。母亲欠了欠身子,叠开黄油纸,细细抚了抚墓碑上的点点青苔。
我有些吃惊于墓上的一点新绿
。在荒山中的一处茂密中生长起来。也渴望阳光露水的灌溉,也曾以最渺小的视角尝尽最广阔的百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小的青苔也是足以母亲会心一笑的。
那是外公的希望。
电影般的情节在我脑海中匆匆掠过,外公虚弱的呼吸和喃喃的嘱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那对来年最美好的祝福和对我们未来最美好的祝愿在他盍然长逝时隐于嘴角的浅笑和身后茂密的丛林,我们也是如此坚信着外公对我们最大的期望而在此销魂之日前来赴约。我们都没有出声,但我们都在说:
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
祭拜过后的心情似乎之前好了许多,空气也没那么压抑了,掺着雨味的风为我整理碎发。双颊感受到了一丝清凉。
下雨了。
细密的雨敲着我的脸。春雨自是清却不凉的,滋润着世间万物,也包括那些小小的青苔。雨就像是世界的雕塑家,在造物主粗心地布下“地球”这一事物时,雨便早已接受了命令,锐化甚至重新创造那些细小的,容易被忽略的东西,使他们如明镜一般照着我们,唤醒沉淀于内心的虔诚和责任感。雨落地,泪不落黄泉。
回时路上有几个孩子在放着风筝,脸上溢满了愉快的表情。就好像真的可以把一切烦恼都定格在剪线的一瞬,与来年的霉运手牵手飞向天空。挥手与一切伤心告别的笑声和青草溅起的水花在我远处成为一道风景。
人们没有撑起油纸伞,而是并肩走在屋檐下,或是独自在大街上踏着步子。青烟与炊火已被希望的雨和希望的步伐浇灭。沉寂也被孩童天真稚嫩的笑声打断。那一句“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这场新雨中被冲刷得模糊起来。一切又恢复往日的其乐融融。
一场雨一场新。生与死直接也隔着那么一阵雨,在末端的绝望挣扎时也会被精雕细琢,毫无遗憾地化作乱世中的一粒青苔甚至尘埃。因为哪怕是古墓上的一点新绿,疑惑消散后也能重新面对光明。
清明雨,你是告诫我们勿忘初心的清,也是引领我们走向希望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