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对语文的沉醉近乎到了痴迷的程度。
他声音粗旷,时常让我想起张晓风笔下的那个“声音沙哑有些凶恶”的老杜,语音语调都是极神似的。但他的语调里却还是有小孩样的轻狂上扬的味道,颇有些年少无知的勇敢。
或许是因为声音与我们大不相同,倒使得他在班里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记得,我在背曹操的《龟虽寿》,恰巧他在看《三国演义》。听到我背诵的磕巴,他一个箭步跨过来,夺起我桌上的诗页,端举在眼前。用他那沙哑沉厚的嗓子高声诵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念到最后,他激动地向后仰去,一只手在胸前猛地一挥,身子猛地一颤,声音顿彻四周,身旁的门幽幽冒出摇动尖细的声音。然后,长呼一口气,有俯身回来,站直。我看着他,笑得发颤。他一本正经,紧绷着脸:“老夫我最好曹操,此时应该如此读。”既而大手一挥,转身摇摇晃晃大步走出去,只留下一个潇洒轻狂的背影。
他总是如此,读诗恍如身临其境。
自然,因为对语文的狂热,他的口才是极好的。屡屡被拉到台上演讲。我笑着戏弄他是下一个“梁宏达”,他到也不在意,嘻哈一笑,应和着
:“老夫将来定要办个《细品三国》。”他说的字字恳切,当真是应了那句“志在千里,壮心不已了。”
或许都对语文有所研究,我和他的关系便熟络起来。
记得有次因事务耽误了午饭,正闷闷坐在位上刻饿着肚子。他坐我前桌,转过身来,一把拿过碗。“这等小事,老夫帮你。”不知他在哪里找到的,正以为他一无所获的时候。他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站在我桌前,“呐,给你。”低头,碗里依旧还冒着热气。抬头正要去谢他,他嘴一撇,大手一挥“嘿,老夫这是‘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不必不必。”依旧是沙哑粗犷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语调依旧轻快上扬,他浓眉之下的那双眼睛,在阳光的那一束里,泛着“谦谦君子”的温润光亮。
他就带着他特有的语文气质,自在班里掀起一帆波澜,叱咤风云,年少轻狂,轰轰烈烈的度过了六年。
后来,两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他,已是敛下一切高傲轻狂的少年。也许是时间偷走了年少时张扬轻狂姿态,只剩下成长的寂寞安稳。他的眼睛里,已不是我所熟悉的明亮。
算来算,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那声“老夫”在耳边聒噪。竟觉过于安静了。在这样一个阴雨的午后,怀念起他和他粗犷的嗓音,在年少的日子,和我最爱的语文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