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村落里房屋的格局,与我们舟山大不相同。这是我从下了火车,坐上接送我们去连队的解放牌大卡车,一路奔驰在广阔的三江平原,看到不时闪过的道路两边的村庄,才看明白的。
北大荒的村庄里,那一排排农家的房屋,外观相同呈长方形状;前后左右整齐排列井然有条;远远看去都是尖顶泥墙的草房。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有一块小土地,用篱笆围起来,种着一些蔬菜。那是初夏的时鲜菜,透出绿色的青葱。
到了连队,吃完晚饭洗过澡,天已经黑了,什么都看不到。第二天早上,安排我们熟悉连队的环境。杭州知青叶江水带着我们四处去参观。我们的连队是1957年开垦时建起来的,距我们到北大荒屯垦戍边的1970年,已经有了十多年的时间,也算得上是老连队了。
连队里的职工家属住宅区,与沿途看到的村落里的房屋大同小异,都是清一色长方形的泥墙草屋,每一座草屋住着四户职工和家属。各家门前的小土地相连着,四周及相邻的部位用篱笆围起来。小土地里种着一些时鲜的蔬菜,那绿油油的颜色,是陈旧的草屋前蓬勃的生命。这样的格局,正是北大荒典型的村民聚居的村落。
听叶江水说:“这种房子,与1957年刚开发时相比,已经非常不错了”。刚开发北大荒时的前辈们,住在地窨子里。这是一半在地面以下,一半在地面以上的房子;里面很潮湿,但很暖和。在七十年代初,很少有人住这种房子了。但畜牧业生产上还在继续使用:比如我们连队的养猪场,冬天产仔猪的时候,会把母猪放到地窨子里去产崽。因为暖和,便于猪的过冬和仔猪的存活。
1968年开始,大批的知识青年来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前后来了五十四万人。随着他们的到来,房所紧张起来了。为了解决急需的住房,各个连队因地制宜:有用帐篷暂时应付的;有安排在草房里住着的;有建造大宿舍,把知青全部放在里面住着的;条件好点的连队开始建造一幢两居户的砖瓦房,在里面搭成双层铺,供知青们先居住着。
但那时候有很多的草坯房都已经老旧了。1971年夏天,我们连队所在地长林岛发了大水,第二年开春后,由于老房子都是土坯墙,屋脚部分太潮湿,开始粉化了。如果不修理,很可能会发生坍塌。但一下子要造好几十幢新房子,根本不可能。于是连队把检修旧房的任务,交给了我所在的一排。
我们一排的人员组成,除了有几个被监督劳动的“牛鬼蛇神”是老职工外,其余都是知青,几乎没有人从事过修理和建造房子的工作。我曾经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因为没有书读,去给泥瓦匠做过小工,并且和过灰递过砖,了解建筑工人的基本工作,算是有一点基建的知识。于是那几个“牛鬼蛇神”与我一起,摇身变成了泥瓦匠,承担起修理和建造房屋的任务。其他的知青,都给我们当小工使唤。总负责人则是我们的一排长,哈尔滨知青杜爱和。
我们几个“把头师傅”与杜爱和一起,对每座房子受损情况进行排队摸底和评估,先要确定修理的方案。来到房所,看到了房子的基本结构。原来这种草房由石头、砖块、土坯、泥土、木架、草料等组成。石头作为地基铺到地面;砖块在石头以上砌成高二十多厘米砖墙,主要用来隔潮;砖块以上用土坯垒砌成墙壁。土坯是一种用麦秸草铡断了,与泥土拌和在一起,靠太阳晒干的长约三十多厘米,宽二十多厘米,厚十厘米的大土砖。土砖墙内外用泥土封起来;木头做成门框、门窗、房架子、屋顶板;房架子呈人字形状,装上横梁铺上木板,在房顶铺上厚厚的草;房梁的下部做好顶棚,这房子算是盖好了。
进入房所内部,每两间住着一户家庭。从大门进去,是一个厨房间,约有十平米大小。靠着内隔墙有一灶台,五十厘米的高度,安放着一口很大的锅,炒菜做饭蒸馒头都在同一口锅里。灶台的出烟通道与隔壁内室的火炕相通,烟道安装在内室尽头的大墙中。北大荒的大锅很有特色,一个人吃饭与十个人吃饭,用的锅是一样的大小。厨房还兼用来堆放杂物。
厨房与内室有一道门相通,门开在共同墙壁的中间部位。房子的内室约二十平米,中间是一个走道,南北两边各有一个火炕,连着东西两头的隔墙。火炕是每天必烧的。北大荒人用柴禾来烧饭,灶台的烟火热气通过火炕进入烟囱,既烧热了火炕,也排出了浓烟。为了节省柴火,全家老小睡在一个炕上。炕的一头放着两个长方形的水曲柳箱子,箱盖上横叠着各种颜色的花被子和褥子。火炕中间放着一张炕桌,是盘着脚吃饭的地方。南北两边火炕上沿的外墙,都开着一个大窗户,安装着内外两道玻璃窗,显然是为了保暖。内室没有直接出入的门,必须通过厨房才能进出房屋。
我们几个人,看了房子四周外墙的底部。砖头都湿透了,土坯受潮气影响而粉化。暂时的解决方案,先把粉化严重的土坯铲除掉,把干燥的砖头和土坯塞进去固定牢,使外墙处于安全的状态。有的外墙粉化的程度特别严重,人居住在里面有危险的,就全部拆除掉,换上新的墙壁。这也只能算是暂时的过度,待条件好一点时,再把房子拆掉了重造。
为了解决修理房子的材料,连队发出了号召,要求每个知青,必须义务制作八百块的土坯,动员班干部和积极分子要带头完成任务。我和顾大男两人协作,向老职工请教了制作土坯的方法,还借来了制作土坯的木头模具,准备好了第二天一早用模子去拓大坯。
凌晨两点多钟,当晨曦还微弱的时候,我们就起床了。北大荒的初夏还很冷,我们依然穿着棉袄。出了门先去找到被人挖掘过的土坑取出泥土,又去背来事先铡好的麦秸草,与泥土一起搅拌,再挑来井水,倒在泥与麦秸的混和物里,充分搅拌均匀,让泥土吸足水,变成了熟土,用铁锹把泥土铲到模具里,用手平整后取出模具,这才拓好了一块土坯。我们两个人用了三个早晨的时间,才拓完一千六百块的大坯,等上面干燥了还要去翻个身晒,完全干透时再码好计数上交。
我们一个排的知青和那几个“牛鬼蛇神”,天天围着那几十栋陈旧的房子,对它们进行修理。先要在晚上把砖块从砖厂拉到旧房子的附近卸下来,第二天搬砖的搬砖,和泥的和泥,施工的施工,忙得不亦乐乎。我们排有一个班的女知青,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与我们一起修房子,其中有两个分在我的修理组当小工,一个是哈尔滨知青殷爱民,那时候得了慢性肝炎;还有一个是土生土长的北大荒知青。我这个人做事心急,活儿干得也快。那两个女知青总是赶不上趟,误了我的工作,使我很生气,被我大声地训斥了一回,把两个女佛爷训哭了。这引起了她们的反感,对我意见很大。事后我也感到很内疚,至今想起来总觉得对不起她们,始终有一种犯罪感困扰着我。
经过一段时间,旧房子修理好了,我们开始建造新房子。连队安排我们先造知青的大食堂,然后再建造连部的办公室。这些新造的房子,全部是红砖红瓦的材料。为了造好新房子,连队聘请了营部建筑单位的一个施工员,来给我们作技术指导。那个施工员很和蔼,对我们技术指导也很耐心。经过一个月的奋战,我们终于造好了食堂;连队也培养出了一批能够修造房子的师傅。
我们虽然学会了造房子,而且成了熟练的工人,也知道了劳动长才干的道理,但我心里还是满满的读书的愿望。我想:凭着我坚忍不拔的学习,或许可以更有所作为。我更知道像殷爱民这样的小姑娘,应该在学校里享受读书的快乐。但那时候是四人帮横行的年代,知识无用论甚嚣尘上。那些有成就的大知识分子都在农村劳动改造,我们所谓的知识青年,也只能在农村里舞刀弄枪了。
1974年开始,大批的老旧房子逐步地拆除了,先后换成了一幢幢两居户的砖瓦房。红色的墙,红色的瓦,在太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地看着,心里充满了创造的喜悦。我们失去了在黄金时代去读书的机会,但我们学会了造房子,我们学会了挖沟锄草,我们学会了在河里打鱼捞虾,我们还学会了赶马车的技术。我们是自食其力的体力劳动者了,我们要感到无上的光荣和自豪!
2020年2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