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坐邮车
我的家庭按现在的说法是应该划到弱势群体中去的,父亲是建筑单位的木工,母亲是普通的家庭妇女,靠做些临时工来争些钱以弥补家庭开支。
在下乡的年月里,我们每年一般只回来一次,就是每年的春节,父亲的单位派辆大货车把知青们全接回家乡,过了元宵又把大家送到农场。在我的印象中我中途回来过两次,一次是我兄结婚,我是爬车回来的,一次我病了,是单位的救护车把我送回来的,休息几天还是要回农场呀,搭班车是舍不得路费的,于是全家到处打听找便车,一次坐邮车回农村的经历也使人难已忘记……
姐在邮电局工作,说尽了好话,一个邮车司机答应我搭车去我下乡的县城,我很高兴,尽管姐一再说汽车要绕五个县,中途要经常停下来装卸邮包邮件,时间要十七、八个小时,挺辛苦的,我也毫不犹豫,心想:汽车反正要开到目的地的。
记得那天大约是晚上八点左右出发的,我就像那些大大小小的邮包一样,被塞在像罐子一样的车厢里,我倦缩在邮包堆里,随着汽车的颠簸,不时把跌落在身上邮包推开,车厢的空气很闷,人就处在半睡半眠状态。汽车每过几十分种就停下来,卸下一些邮包,装上一些新的邮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便开始晕车了,几次想吐,又怕弄脏了邮包,死死忍着,(大约因为这次的经历,我参加工作的几年里,只要坐上不通风的汽车,不管是大车还是小车,都晕!)在车上我便想些令人愉悦的事情,以克制自己吐出来,但更多的是想我的家人,想我每日烂醉如泥的父亲、好胜却常常在生活和工作中碰钉子的兄长,想我那把我视为一口气的母亲和姐姐,当想到母亲送我下乡时说的那些话,心里不免苦笑,我将来会当干部吗?坐小车是什么滋味呢?我躺在又闷又热的邮车罐子里面天花乱坠地想象着。
晚上半夜时分,邮车停在一个乡村路旁的小邮局,“咣铛”一声,打开车厢铁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响得好远好远,一个女人在嘀嘀咕咕,似乎在埋怨汽车迟缓,尔后这女人爬上了车厢,为表示我的存在,我轻轻地“咳”了一声,不料她“啊”的大叫一声,吓得我一遛子地爬起来,这女人可能是吓了一跳,本来我想向他解释或道歉什么的,而她说的一句话却把我的肺都气炸了:“我还以为是个死人呢!”我回了一句:“你才是死人呢!”然后我又骂了一句最野蛮而且女人最难接受的粗话,于是我领略了什么叫泼妇骂街,那真是一句接一句,一串接一串,满嘴的唾沫像无数的标点符号在你眼前飞舞,让你根本无法接应,还是司机出来圆了场。劝走了女人,司机说了一句我当时非常惭愧的话:“你这个伢子,是没读书还是没教养!怎么和女人家吵架呢,”后来我在车厢里一直想:书是没机会读了,但我起码要做个有教养的人!
车到武冈城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自己仿佛是从车厢里面滚下来的,白天的光线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又饿又晕,恰如一个梦游者,分不清东南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