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爸爸的认像
我好像从来没有感觉爸爸已经走了,可我的慈祥而又真的很伟大的爸爸确实已经走了。我不记得爸爸是哪年走的,只记得他老人家走的时候是88岁!爸爸走的时候,家里很“热闹”。撕心裂肺的“彩霞映蓝天”的降一调的大喇叭,在我老家三间土坯娄的院落里喧嚣了整整三天三夜!爸爸的一生,清正廉洁,勤劳善良。可以说,爸爸走的时候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家产,可爸爸每每过年都要张贴的那张“家和万事兴”的年画,却成了我一生都受用不完的宝贵遗产!
爸爸这辈子,和我聊的最多的话题就是“夫妻同心土变金,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家和才能万事兴”之类。
爸爸从小家里也很穷,只念过一年的私塾。当奶奶去找私塾先生让爸爸退学的时候,私塾先生就和奶奶商量免爸爸的学费。可由于家境,奶奶还是忍心让爸爸退了学!尽管爸爸只念了一年书,可爸爸的学问那可叫个不低,只要是中国汉字,爸爸几乎都认识。爸爸最拿手的还是他的毛笔字。逢年过节,家里贴对联,都是爸爸亲自题字。我记得最深的就是“家和万事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用贫穷而复杂来形容我的家再恰当不过!
说到贫,可谓洗之。家里唯一的栖身之所(三间几乎倾倒的土坯娄)是当来的,爸爸几乎天天担心房主人会随时来索要。一对红漆搓朱的实木柜子,是妈妈过门时的唯一嫁妆,也是我家唯一的家产。衣服和鞋子是挨肩的弟兄们依次轮着穿!我不记得小时候家里给没给我做过新衣服,只记得二块五一双的棉捂喽必须是大哥穿露了脚尖上了布丁后才轮到我穿。从小因为家里没吃的,在我二岁半的时候因营养不良而得了软骨症,从此不会走路!我天天趴在破壁残院的土炕上,面对炕席花,这一趴就是五年。别的孩子的记忆里都有天真浪漫的童年,可我的记忆好像没有童年,只是模糊的记得我曾用我本不肌腱的臂膀支撑起我的小脑袋瓜子,环顾我家里的用报纸糊了一层又一层的土墙。
要过年的时候,爸爸总是把正月十五的元宵提前买来,放进缸里冻上。我和我家的老三就偷偷摸摸的从缸里把冻着的元宵偷出来生着吃!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让我和老三就偷着吃没了。尽管爸爸很生气,可从不责怪我们!
爸爸和妈妈对奶奶是绝对地孝顺和恭敬。奶奶在我家里的权利可以说是至高无上,也算是我家里的太上皇,尽管奶奶和我们一起过,可妈妈总是把我家里的好吃的基本上都是先可着她吃。记得有一次,奶奶在她的小屋里烤猪油,把剩下的油渣子神秘地放进了小北屋她长方形的柜子里。当奶奶从家里出了门去邻居刘红生的奶奶家的时候。大哥第一个去偷奶奶的油渣子。奶奶每每出门时,她的住屋都是上锁的。因为从门进不了屋,大哥就把奶奶住屋的窗子一点点用手端开。当时,我家的窗子是木框贴油纸,上下两开启的。大哥从窗子跳进去,吃的饱饱的又跳出来。当大哥正要跳出来的时候,让我发现了,于是我学着大哥,又跳进去。由于我长的小又笨,还没等我吃几口,奶奶就开门回来了。当我发现奶奶回来了,于是我就藏进了奶奶的小北屋。我心想,等奶奶出去后,我再出来。可干等,奶奶也不走。由于我在小北屋藏的时间太长,就憋不住咳漱了一下。这样,就被奶奶发现了。奶奶见她的油渣子快被吃光了,就很生气。我见奶奶要鸡眼,我就把大哥先偷油渣子的事告诉了奶奶,于是奶奶就去找大哥算账,不再追究我。
说到爸爸的孝顺,我又想起了一件事。当时,可能珍宝岛事件刚刚发生,国际形势非常紧张,大战一触即发。毛主席提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口号。于是全国各地都开始挖地道。当时,爸爸在小镇剃头棚上班,为了挖地道,天天晚上加班。加班时,爸爸的单位有伙食。可爸爸从来都是把他自己那份菜端回来给奶奶吃!爸爸在单位是个小头目,有时出差去五站(四平)。爸爸每次出门,都要买些李连贵夹肉大饼回来给奶奶吃。我至今忘不了奶奶油渣子的味道,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香的油渣子。几十年过去了,为了寻到奶奶油渣子的味道,我几乎每次上饭店,都要首选一道菜,那就是“干炸五花肉”。
说到烤猪油,那是妈妈的拿手。我们从小,很少能吃上一顿肉,清水炖青菜,把筷子在油坛子蘸一蘸,然后再在锅里涮一涮,那就算是在菜里放油了!有一次,大哥辍学后去外地打零工回来,正赶上妈妈烤猪油。猪水油在我家的大锅里还没变色儿,大哥就用筷子掘出一大碗,像扒啦饭一样,扒啦了一碗猪水油。艰难的日子,妈妈就一天天领着我们重复地过着!
说到我家的复杂,是因为我的家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是一个多姓之家。我的亲生妈妈和我的爸爸是各自婚后的再组合。妈妈是带着刚一岁多的尹姓同母大哥嫁到爸爸家来的。妈妈的尹姓丈夫在妈妈初婚不到三年就因肺痨不幸去世,妈妈当时只有二十二岁。妈妈嫁给爸爸时,爸爸已经三十二岁。当时,爸爸的巩氏妻子可能也因为痨病离世,留下一双女儿,也就是后来我的二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大姐叫连芝,二姐叫连香。
可能是命运的安排,爸爸和妈妈的重新组合,构成了一个新的六口之家,有奶奶,爸爸,妈妈,二个姐姐和一个大哥。后来,我们尤氏亲生四兄弟的出现,给这个本来就很是不幸的家又平添了太多的不幸。大哥的新生到来,给这个本不算快乐的家还算是带来了一些快意,因为大哥终究还是爸爸和妈妈再婚后的第一个结晶。也是奶奶的第一个亲生大孙子。可我的出现,或是三弟四弟的接连出现,这个家悄好的日子算是到了头。
中间开门的三间土坯娄把我们的家分成二部分,奶奶和二个姐姐住西屋,我和爸爸妈妈还有我们兄弟五人住东屋。当时,家里穷的没有被子,只好我们亲生四兄弟合盖一双。冬天的时候,妈妈怕我们冷,就领着我们兄弟到野地里去捡柴火回来烧。炕总是烧的很热,可屋子却总是有阴冷的风。我的肩周炎的毛病就是那时落下的。
我们这个复杂的算是十口之家天天都发生着很多故事。大姐和老弟相差近二十岁,妈妈比大姐只大十几岁。二个姐姐和尹姓大哥之间总是有小的孩子间摩擦。奶奶也很不待见我的尹姓大哥。为了这个家的相对和谐,妈妈只好在尹姓大哥六七岁的时候,给他送回了他的爷爷奶奶家。
尽管尹姓大哥回了尹家,可妈妈的心也随之被分割了!
奶奶是个十分利落的老太太,吃斋念佛基本占有了她人生大部分的时间。在我们兄弟姐妹的七人中,她偏爱着二个姐姐,爸爸也是如此。当时可能爸爸会这么想,二个姐姐失去了她们的妈妈,不能再让她们失去父亲的关爱。妈妈的心思大部分回到了被送走的尹姓大哥那儿。我们呢,我们这些亲爹亲妈的亲兄弟,又能得到多少真正属于我们的那份父爱和母爱呢!我的亲大哥连贺情况比我要好的多,无论在奶奶的心中还是在爸爸妈妈的心中,他终究是奶奶的第一个亲孙子。轮到了我或是我的弟弟们,基本成了这个家的多余。
我出生于1959的年末,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期,也是我家最艰难的日子。先姑且不说有没有穿的,关键是没有一点能吃的。因为挨饿,在我二岁半的时候,因营养不良而得了软骨症,从此瘫痪,不会走路,这一瘫就是五年!
当时,妈妈在小镇的服装厂上班,为了生计,妈妈经常加夜班。妈妈去上班的时候,就把我送去当地的托儿所。由于我不会走路,大部分时间就只好在托儿所的炕上原地趴着,有时勉强坐起来,也只能靠我几乎没有肌肉的小胳膊支撑着,坐的时间久了,我的胳膊拄弯了,身体脊柱也从此变了型,于是,拉开了我一生的残疾之旅。我的妻子说我最坚强,从来没有见我哭过。但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当我脱掉衣服面对镜子,独自一人看到我严重扭曲的身形,我的眼泪就哭干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