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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的回忆(三)

  一九六七年秋,在家停课一年以后,学校复课闹革命了,我上了初中。那时,重点中学已经取消,按照施教区,我被分到“五?七”中学,即原来的城南中学。在学校复课以后,毛主席有一个最新指示:“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从一九六七年秋到一九七0年冬毕业的两年半时间里,我在“五?七”中学并没有学到什么文化,主要时间都用在“兼学别样”上了。

  我们到地区机床厂去学工,我被分去学开朝鲜车床。那是一种大型车床,它所加工的都是很大的部件,所以我的师傅从来不让我碰一下机器。我真羡慕那些分到小机床上的同学,没有多长时间,他们就能独立操作了。他们的师傅在一旁坐着休息,喝茶。有一次,师傅不在,车床上正装着一根很长很粗的无缝钢管准备加工,我开动了车床,一下将钢管车坏了,车床上的刀也损坏了。师傅气极败坏,数落了我很长时间,临了说:“没有三年时间,别想开这种车床。”这个师傅我熟悉,原先是肉联厂的,去年才调到地区机床厂。听了他的话,我不服气地说:“你不是也才学的嘛。”他听了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说:“什——么?五八年我就会开这种车床了。”我说:“我认识你,你是肉联厂的,那里都是杀猪的。”师傅听后笑了,说:“怎么,你认识我?我在肉联厂是钳工, 十几年前我在技校上学时,学的就是机械。这里,”他伸手朝车间一划,“什么机床我都会开。”以后,我每天还是那样在车床旁坐着,一直到学工结束,什么也没有学会。

  那几年里,中苏关系日趋紧张,苏联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这时,毛主席发出了指示:“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学校就组织我们挖防空洞。这是我们很高兴的事,以前看过电影《地道战》,对冀中平原上那使日本鬼子束手无策、闻风丧胆的地道,早已心神向往。可是,我们这里是水网地带,挖不到一人深就溢水,铺上石灰、干草也无济于事。于是,我们就挖一条两三人宽的大壕沟,在沟的两旁掏出一个个防空洞。这与冀中大平原上的地道相差甚远了,至此,我们挖地道的兴趣也索然无存。那些洞,后来成了荒芜污秽之所。

  那时,为了备战,修战备公路,我们还参加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拾砖头运动。每个学校,每个班级,每个学生,都有任务。可是,人人都拾砖头,到哪儿去拾砖头呢?我和同桌邵俭完不成任务,邵俭就出了一个主意,:“将你们机关大院里的路刨了。”其实,很多地方都已经这么干了。一天晚上,我们刨了一条路,可是砖头送到学校,新的任务又下达了。我们又将机关大院里几个厕所里的砖刨了。有些学生还将机关、企业的围墙推倒,有的甚至将房屋的墙基都挖了。都说生活是文学的源泉,此话不假,那场声势浩大的拾砖运动,在我们学校还出了一篇“名文”。文章的题目就叫《拾砖头》。作者是一个自诩为“女诗人”的女同学。文章以一连串的排比句开头:“地区革委会布置县革委会拾砖头,县革委会布置文教局拾砖头,文教局布置我们学校拾砖头,我们学校布置我们班拾砖头,我们班布置我们拾砖头,我就和江淑华、黄素珍去拾砖头……”这个“女诗人”写过很多诗,都抄在一个花塑料面子的本子里,经常拿来给我们看。我记得有一首诗,开头两句是:“何惧锥子雨啊,哪怕那黄毛风。”前一句的意思我懂,我们这里土语,为了表示某种决心,常说:“别说下雨,就是下锥子也……”后一句那“黄毛风”,我就不知典出何处了。

  一九六九年麦收季节,我们到龙冈公社万牛大队去学农。那里离城二十多里,我们打着红旗,背着背包,一路高歌走去的。 我们在那里拾麦穗,拔蚕豆,给棉花锄草,也插过一次秧。插秧是一种很累的活儿,弯着腰,两手都是淤泥,脸上、身上被虫叮咬,没办法抓。我插得很慢,同学们一块田已插到头,我才插一半,有人就从另一头接应我。农田里有很多蛇,大多是水蛇,间或也有赤练蛇。女生怕蛇,看到蛇就大声尖叫。我每天抓蛇,它们在地上游,我在后面,拿住蛇尾往起一拎,蛇弯头上傲,想要咬人,架势十分吓人,我拎住蛇尾,急速抖动十几下,蛇便全身瘫软,象一根草绳垂着不再作任何反抗。我们将蛇扔在一个大坑里,不几天,坑里就有几百条蛇,缠绕在一起,非常瘆人。

  捉鸟也是一件乐事。有一次,我将一户农家屋后树上的喜鹊窝捣翻了。这是犯忌的事,喜鹊在屋后叫,那是他家的大喜事。那户农家告到班主任那里。班主任开小组会批评我。 后来我赔了那农家两毛钱才算了事。

  与我们班住在一起的,除了班主任,还有四个老师。一个是教导主任刘古庆,一个是数学老师王斯华,负责给我们做饭——王斯华原是幼儿老师,人长得很漂亮,烫着在那时很少见的卷发,她与刘古庆关系不一般,还有两个是正在接受审查的“黑帮”老师。刘古庆是一个非常风趣的人,满肚子故事,晚上,乡下没有电灯,他就给我们讲故事。一次,他和我们在一片瓜地里拔草,就讲了一个偷瓜的故事:“有父子两人夜里去偷瓜,天黑看不清,父亲告诉儿子,长的是烧瓜,圆的是香瓜。瓜地里防贼,埋着尖刀,划破了父亲的肚子,肠子流了出来。父亲哼哼着说:‘肠啊!肠啊!’儿子说:‘爷,长的是烧瓜。’”一天,刘古庆生了病,我们去看他。王斯华在灶前烧饭,他躺在灶后的草堆上,捂着肚子哼:“肠子啊!肠子啊!”我说:“刘主任,长的是烧瓜。”

  转眼五十年过去了,往事如烟似梦,当年的老师同学皆不知所往,有的已离开了人世,如教导主任刘古庆。一九八三年时,我与刘古庆在一起吃过一次饭,他还是那样风趣,席间笑话连篇。那时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敬酒时问:“这位同志是哪个单位的?”不久,他患了不治之症,去世已三十余年。 回首往事,缅怀同学老师,不胜岁月匆匆之感。

  《如梦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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