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已色素沉淀而旧的脸庞,仿佛再也找不到少女的摸样;白皙之光若盛夏过后的乔木,暗淡神伤;少女的身材不再,仿佛依是当年的骨骼,却衰意了肌肤、耳廓与红唇。只是那眼神,还有当年的踪迹;只是那声音,还有闪烁的磁力在岁月的幽暗之处兴奋的膨胀。
她见到他是兴奋的,在接孩子放学的傍晚,三十米开外,她看到了他,那不是在梦里,而是在天光虽暗却足够明亮的时辰,他一手提着书包,夹着公文的牛皮纸袋,向夕阳落下的方向独行。她猛然看见,不仅猛烈的狂欢,从等待孩子向东张望的人群中反跃而离,推车跑了过来。她说你干嘛,在他的脸上寻找当年的摸样,在他的眼光中寻觅可否有相同的惊喜,他们一问一答着彼此的近况,说新居的住所,也猜测着相互的心底是否还有其他的疑问。
是啊,二十年不见,二十年,当初少年英俊,大他两三岁的少女,哪里会知道他关注着邻里不远的她的倩影,从三楼的窗户,听到她下班说话的声音,便总是在窗口把她暗暗地凝视。他们也是一所夜校的,八十年代的夜校积聚了这个小城求职的很多青年,她不会认识一个矮小的孩子一样大的青年,但他知道她,曾经偶然坐于她的后排,看室内的灯光下,老师的授课声中,那夏夜的凉风,如何吹拂她薄薄的素裙,那隐约的内衣带子,曾经如何摇曳着他的灵魂,混乱着少年一般的烦恼。她在那里与人笑谈,在青春的岁月里,月光的水华一般荡漾着她青春四溢的容颜和躯体。
后来他毕业了,而她肆业,那毕业率极低的夜校,他凭此皎皎,又缘此换了工作,离了旧厂,还成了小小的新闻。她才知道,知道那个不起眼的孩子一样的青年,有志气有想法,有能力而获逞。于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了,是和蔼的,依然美丽的,已成少妇了的;不再四射女性的光,却发散着不知何处已经到来的凄伤。而他的爱情,不,他对异性的了解,已经破获当初那一切因为神秘而情迷的诱惑,他已经有了女人,有了自己的成年生活,当男女彼此成人而诠释,少女的魅力以待中年才有泛起。
他喊她姐,他们之后说话,友好的姐弟般称谓。直到她经过生活的挫折,而他依然顽强的生长,她因母丧家亡,因丈夫不睦,还有那些大概少女时代不幸失足,所埋伏下的危险因子疯狂的生长而报复,她竟迅速失去了光泽,她的背负,她的脚步,她的发髻和她的腰身,仿佛一夜之间美人变庸妇。她应该对着破烂的也可称的浴镜反观自己,乳房低垂,腰身臃肿,这还是我吗?是当年的我吗?
当她的一个朋友,大他一些朋友,把他当年暗恋的消息,委婉的透漏给她,她已少妇不再,人近中年,守着孩子独身。如今,已经二十个年头,他们要在这里邂逅,他知道她的惊喜,直到她曾经欲往寻觅的焦灼,应为她所说的一切,分明知道他的近况,正如他也常常打探她的影踪。他们在夕阳下的街头交换电话。还有什么样凄伤的故事要从此发生?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
远处的风,悄悄的起了;几枚早殇的叶,缓缓的飘下,一眼一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