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日间睡得太久,夜里,我失了瞌睡。在床上翻侧了大半个时辰之后,便悄悄地起身披了一块薄毯,夹了一本徐化民老先生的《山情》悄悄出了卧室,独自坐到客厅里捧读。
说实话,我的心里是不静的,总觉得在久远的空间里有一股思想扰乱着我。它仿佛要告诉给我一些什么事情或者一些什么思潮,但对于这些信息,我却难以理出头绪,而且越是想要理出头绪,心里就越乱得慌,心急地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心尖上都冒出汗来了。
窗外传来夜风跑过树梢惊醒树叶的声音,在远远地山的那边,还传来火车“呕呕”的汽笛声。我趴到窗台上,有两股小风偷偷跑进了我的窗户,给我送来一阵舒心的凉意。这几天的天很热,几乎要烧着天底下的整块世界,也许在县城中的人们还感觉不到太过分,因为天热了人们是可以钻进空调房里打个盹儿的,然后等到七八点太阳落了山凉气从山里钻出来降了气温之后在出来的,这时候出来吹一吹河风,跳一跳广场舞这个夏天也就过去了。可我是农村里来的孩子,我的根在农村,尤其在前两天还赶回家中帮父母抢收了麦子,所以,我便更能体会农人的不易了。
大热的天,看着一地倒伏的麦子。那些修长的麦秆儿不是金黄的颜色,而是略显点苍白的死亡的颜色。是的,过早倒伏在麦田里的麦子是没有麦穗的,没有麦穗的麦子就是一堆烂草,可即使是烂草也是要收割的。所以庄稼人的心里是矛盾的,也是烧灼的,这一种烧灼就像是面对自己不成器的孩子。但我知道,对于365天把全身汗水和希望都滴到土地里的农民来说,我还是不能完全说清楚他们的内心的,因为毕竟,我还是一个不懂得心疼庄稼的庄稼人的儿子。
站在死亡的麦田旁边等待着收割,看着一地被风和雨嬉闹和蹂躏过的麦子,它们死亡的姿势上还留着风的痕迹。我的心很疼,疼我的父亲,也疼我的母亲。如果我是一位诗人,我可能还会诗意一些,像梵高对待他的耳朵。可我启发不了思想中的那点浪漫,望着还尚透着那么一点儿绿意的暗灰色的麦子,我的心也如老人一样,哭了。曾经读书时老师告诉我们,绿色代表着希望,可我的希望却在未成熟时就已经死亡。麦子,我的天,这样的绿中没有期盼,这样的绿中没有明天。
父亲站在麦田边,有那么一会儿,他久久不动。可突然,他却又默默地向麦田深处走去。在麦田的深处,父亲精心挑拣了几束看起来还算肥大的麦穗子,然后放到手心里使劲地揉搓着。我知道他是想搓几粒饱满的麦子出来的,但谁都知道,这样的麦穗里是没有麦粒的,即使有,也只是磨不出面的秕谷。果然,父亲揉了好一阵,还是一脸失望地回到了麦田边我的身旁。他不做声,只是伸出手来,将他手心里攥着的那几颗瘪瘪的麦粒展示给我看。我从他的手中捡起一颗,学着他的样子将麦粒丢进嘴里用牙齿细细地嚼着,没有面味儿,只有一股水和一点干干的糠皮。
母亲手里握着镰刀满目荒凉地望着一地带着绿色死去的麦子,她站在地头上看着她已经苍老的丈夫和她已经而立之年的儿子问:“割吗?”
我没有做声,而是转头看着满目创伤的父亲。父亲把他揉在手里的麦粒一把拍到嘴里,狠着劲儿说:“割!”
手中握着去年的那把钝镰挥向麦田,刀刃还未与麦秆接触瓷实麦秆就断了,没有往年丰收时的沙沙声,感觉很是沉默,这种沉默,就像在举行着一场葬礼。麦秆已经腐烂,让整片麦田都变得脆弱不堪,这种脆弱,像父亲立春时的希望,更像农人今年的收成。
2017年7月23日夜 渭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