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孩子寻找孤独(外一篇)
我对泡在池中的儿子耳语:“闭上眼睛,斜躺下去,想想自己是在宇宙中飞。”幼年的冬天,也常常是父亲领我和弟弟到同样温暖而湿润的浴池里洗浴,那池顶凝固的水滴的冰凉,滴滴落在温暖的身上,刺激一生,惬意一生,任何时候想想,脊背便滴上清凉,眼前便蒸汽漫漫,雾中人影绰绰,不时还有笑声,在水中流溢,在铝盆中泼洒。也许是我太小的缘故,父亲领着洗浴的年龄,我被要求躺在池沿,由他从发到脚抹液,揉搓,冲洗。我闭目躺在温湿的台上,只听到水声,其余是宁静,自我。
而我和儿子的浴历,却有了新的变化,幼儿时类似,入学后,他便自己脱衣,自己入池,自己泡搓,我只是指点,只是要求,而且浴池中的人也不是很多,我足可以让孩子斜躺冥思,用放松去飞翔,借飞翔找宁静,觅自我。儿子按我的说法,肢体放浮于水,但不出一分,便又开始活动。这种方式使他无法找到静谧吗?他的静谧从何时诞生?以何样方式了解自己独居的世界?是否他只有在人群之中,在班级或者楼下的小朋友的招呼下,在人群中才有大快乐?昨晚他梦中的笑声,是成长奉送的礼物,又或许依旧来自于交往的游戏?
我总怀疑,不会独处,难以独处的人,是不会优秀的,无法认清自我,坚持自我,超越自我的,菩提树下佛的冥思使他成祖,北平图书馆中晚灯读书的独思,造就了伟人毛泽东。冥思冥想也还有另外的人生善意,他使人宁静平和,回归自然与自然一体,从而获得自然源源不断的力量,触融自然那无穷无尽的热能。我自己是否也有冥思的能力,是否也有宁静的执着?是否有张承志那样的《静夜功课》?我不会忘记自学求学时候,独居党校那间空阔教室的青年时光。
那成排成排的教室,空荡无人,靠后的两户人家,据我所住的三间教室皆有千尺,秋声瑟瑟,我在室外散步遐想。看到的是蔽星遮斗的森森杨林,不觉之间,感到正有无数并无恶意的幽灵在周围狂奔疯飞,我不感到寂寞,也无丝毫恐惧,反而意识到一个独立的人,一个执着的人,一个有理想,有作为,正在烈火燃烧的灵魂,照亮我脚下的道路。那一段付出,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一生受益。
过后的岁月,每当这些类似孤独和寂寞的时光来临,我就仿佛找到了自己,即使是在结婚生子,家境宽裕,朋友如云的现在,特别是长假短休时期,只要我关掉电话,远离人群与尘嚣,我近百平米的家居,便成了我隐于市的所在,看书写作,回到我自己的世界,我世界的边沿,甚至处处融通社会、历史与人生本质的能量场地,简洁真实,寡欲恬静,大量情满,趣远率性。
我试图要在最早的时间内,让我的儿子开始砥砺这种能力,试图用外在的阳光雨露,和风与呼唤,早日唤醒儿子内里的自然。辟其窃,开其疆,成其场,因为外面的世界和他的血液内有我们相同的激昂因子,灵动色调,焰燃能量,都会迟缓了“静”的机能与工程。所幸家中无人的空间,他一人游戏或作业的时光,也同样进行着关于“自我认识,宁拙守思”的无形训练。
想一想,孩童时期的我们,当父母深夜未归,我们独居在家的孤独,不正是深刻着我们对此的认知?有一个孩子,叫子由,他因为异疾重疴,而有别于众人的体验和冥思,从而造就了他奇异的人生,睿智的头脑,清丽的才情。我们也当然能够找到一种不违身心而惠身心的特殊方式,开启我们孩子的智慧,培育滋养后来者的性情。善哉。
午夜的杂酱面
他可以拿筷子了,用手灵巧的夹起食物,我早上给他炸的薯片,煎的鸡蛋,一碗汤,一碟榨菜。这些他喜欢的美食,仿佛平静的摆放在桌上;幽光从他娇小的身影和幼稚的动作之间,神秘的变幻。
我看着他,不知为何有些感伤。我为什么要悲伤呢?他不是已经长大了么?从襁褓中怀抱中长大?我反顾这感伤的原因,哦,原来是感伤自己,自己生命的流逝。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为儿子的成长高兴,却感伤自己的流逝;没有自己的流逝,哪里有儿子的成长?那里有新生的力量?
他可以拿筷子了,用手灵巧的夹起他健康的生命,也许还有他未知的命运。早先的我,也是这样拿着筷子,坐在桌前早餐,而被父亲所观望吗?他观望过吗?那不堪回首的童年。父亲曾经对我的亲爱,较之对我母子三人的恶狠,该是什么样的能够中肯的对他予以评价?对他的接受、对他的容耐容纳呢?
记得随他去厂矿的卫生室内值班,一个子夜,被他唤醒,哦,温情呵护的声音,有些刺目的光线,浓香的饥饿之感,是他打来的午夜加餐,是一碗炸酱面,一生无法忘记的炸酱面,影响一生味觉记忆的美食。
而这不忘又如此残酷,因为它的稀罕稀少,弥足珍贵。在我伯元儿子的心目之中,在他童年的岁月里,我又有什么值得他牢记,我有什么是他内心最的要求,最的印迹?我的伯元儿子。
我不愿再回想它,我远远地躲开,那些童年的往事,因为早逝的母亲,因为给昱弟和我的深深创意,铭刻着影响我们对人生和事业的看法,像很多的人们一样,影响着后来的价值取向和人生追求,挥之不去,需要三四十年的光阴,几乎一生的一半宝贵时光,挥之不去。
收拾完儿子的碗筷儿,静静的坐在客厅,看到我们家的兰草,仍然静静的生长,电视一侧的那棵尤为旺盛,不知道,不值得知道我的童年我原有的家庭,只是见证着我的新家,如何迁移,见证着我和妻子的吵闹和亲情,见证着我的伯元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的床铺在缩小,身量在长高,可以自己用筷子夹菜,一点点长高。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假日里,不禁想起母亲,想起过世的母亲,给北京的昱弟打一个电话吧,尽管北京的炸酱面,心目中没有家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