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记
玉兰花在夜晚显得更加娇媚,白色的瓣沾上橘黄色的光,朦朦胧让我想起墙上的那幅画。
黑色的金属边框,画上面是一个身穿月白色旗袍的女人,在一片竹林的后面,雾气缭绕连背影都看的不真切,但总觉得她是在看着我的,又从某一个角度觉得隐约有些像阿婆,准确点说是像年轻时候的阿婆。
阿婆年轻时候很美,此刻放在我手边的便是她的照片,高颧骨,微尖下巴,单薄的嘴唇,一双带着灵气儿的眼睛,从上到下透着一股子古典气韵,然而阿婆是不识字的,但无论是坐着站着,都端庄得体得很。那时候,民间流传着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的说法,阿婆虽美,却也挡不住世俗的眼光,已到了婚嫁的年龄,提亲的人却还是寥寥无几,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她便做了一个让街坊四邻瞠目的决定,自己给自己做媒,不要聘礼,不搞形式,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她都嫁,最终一个小阿婆五六岁的男人领回了她,果不其然,是家徒四壁。
阿婆嫁人不久后赶上了饥荒,人人都紧着裤腰带过活,吃秕谷,食糟糠,贫穷潦倒的年代,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听祖父说阿婆的丈夫误食了毒野菜,鼻喷黑血不治身亡,阿婆其实也吃了野菜,只不过吃的少且她男人又抢先一步误食,因此捡回来一条命,夜里却浑身发烫,嘴里叽哩咕嘟念叨着,神智不清,有人说是阿婆的男人舍不得她,要带了她去,也有人说阿婆命硬,克夫,第二天,阿婆娘家便来人接,但是阿婆不走,在这穷乡僻壤,落地生根,可见她本家不在这里,但具体什么时候搬来的我不知道,只记得儿时与祖父置气,常常躲到阿婆的屋子里,讨些瓜果枣泥,一待半日,阿婆不曾嫌我,那时在她家中是没见过人的,大约真如民间所说阿婆“命硬”吧。
如今阿婆年过八十,那双透着灵气儿的眼睛已经被岁月熬的深深挖陷了,头发失去了光泽,已然全白,极不对称披在上面,零零散散,很明显可以看见头皮,脸上的斑也越来越多,皮肤松弛的像在哪发福了一样,其实是没多少肉的,阿婆是真老了,脸上的颧骨也没那么明显了,不过庆幸的是再没人说过阿婆,每每回去,我总能看到她坐在门口,已是春暖花开季,却还是穿着厚重的棉衣,身上里里外外套了多层,其实都不见的是御寒的,薄的很,老人或许都是习惯性多穿,这让我想起了祖父,祖父在时大概也是如此。
阿婆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呢,这一辈子,大风大浪的什么没见过,很多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日子啊,还得继续。许多年后,遇困惑,遇不安,总能想起阿婆的话,日子,还是要继续,阿婆一生寡言少语,身上却有听不完的故事,白玉兰也好,画上的女人也罢,都是一种生命对另一种生命的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