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爸妈唠叨了三个多月之后,我终于忍受不住寻了个借口避到了乡下奶奶家去。
临行前跟爸妈约定,若是三个月之后再无法证明自己的写作天赋,我便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不再做着要当作家的梦,乖乖的找份工作娶个老婆生个孩子终老一生。
part 1
赶到奶奶家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切与我记忆中的景象已大有不同。
我曾路过的小河流已经干枯。
我曾在雨天走过的泥泞不堪的小路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大路。
我曾在春天时节将其树叶扯下洒向河流的那不知名的小树没能长成参天大树。
我曾在夏天夜晚仰望过的满天星空成了只如今的零星点点,暗淡的星光让人看不真切。
我曾虔诚祈祷过的社官神位台子上虽仍摆放着人们供奉的供品,香火依旧,但其旁边设了个垃圾池,周围垃圾遍布,散发着极难闻的气味。
甚至于我记忆中那慈爱的奶奶,那时虽已七十多岁却仍看着活力四射的老太太,在我不慎跌落小河中能用双手将我拎起的老太太,在时隔八年之后,竟显得那般苍老,那般渺小。
一切的一切,都已改变了太多。
我最初所想要写的回忆录,随着景物的变迁突然的卡壳了,望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却是无法将此与多年前的景物连接起来,再无灵感拜访。
part 2
我在奶奶家呆了五天之后,竟还是未有灵感,于是打消了最初要写回忆录的想法,想着不如多观赏观赏景物,写篇景物文先练练文笔。
幸而奶奶家所处位置风景尚好,只是与旁人家相离的有点远,五十米内只奶奶家一间房子。
叔叔伯伯也曾劝奶奶与他们同住,只是奶奶却说菩萨喜清静,人多的地方嘴杂是非多,是菩萨所不喜的。
我跟奶奶说了要去走走,奶奶只嘱咐着我早些回来,不要往着杂草多的地方去,说怕是有蛇。
我忙应着说好,回房间拿了本子与笔,想着若是有了灵感便记下来。
只是农间风景虽好,我却无法长篇大论起来,只写了几首小诗,初写时觉得还好,再细看却觉得无甚味道,只好打道回府。
回到家的时候,却意外看到有客人在,两个六七十岁的阿婆,正欢快的与奶奶聊些什么。
我自幼便不在此处生活,与爸妈也是用普通话交流,只偶尔寒暑假的时候来奶奶家生活些时间,向来是听不太懂方言的。
只隐约听到关于“死”的字眼,瞅着奶奶脸色也不太好看。
part 3
我将写的小诗略作修改,又细细品读了几遍,觉得还算是不错,这才满意的停下了工作。
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才发觉有些口渴,跑出客厅想去打些水喝,发现那两位难得的客人却已离去。
而奶奶跪拜着菩萨神像,嘴中正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奶奶?”我诧异的叫了一声,前几天才说是初一,奶奶向来只是初一十五才会跪拜菩萨给菩萨添香火的,如今突然添香火可是出了什么事?
奶奶连忙起身回过头来,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挤出一个笑容,“可是肚子饿了?等着,奶奶做饭去。”
我含糊的点了点头,看着奶奶的身影发了呆,隐隐约约的有些担心。
两天之后,我才知道奶奶的眼泪是为了谁,那是从前与奶奶相交甚好的一位老奶奶的孙女,据说不过双十年纪。
想起几日前那难得的客人,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一个少女的香消玉损,竟也能成为欢快的饭后谈料。
part 4
五天后,流言愈演愈烈,我才真正领悟到'三人成虎'这个成语的含义,关于那个少女的离世,各种版本层出不穷。
奶奶终日呆在家中,不去与人谈论起此事,却仍是有人巴巴的上门来要说与你听。
巴巴的…上门来要说与你听,看着眼前的闹剧,我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看着别人过的不好,自己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人性啊,还真是讽刺。
如果人死后真有魂魄的话,这样被人当做饭后谈料,当做评书一般换了一个版本又换一个版本,怕是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吧。
那些将此事当做饭后谈料的'闲人'中,社官神位上摆放的香火蜡烛可有她们的一份?如果连逝者都不懂得尊重的话,那么,她们对待神明的心可有三分真?
十天之后,流言依旧,像是怎么都不会散了。
我蹲在路旁看着长出来的野草,脑子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我要将那个少女的故事写下来,将她的一生写下来,将她那短暂的一生写下来。
当我问及那个少女是个怎样的人的时候,奶奶只说了一句,那是一个极好的人。
我思考了三天之后,终是无法写出那个极好的人。
我所见到的,只是她死后发生的一切,一群不尊重逝者的闲人所编排出来的流言。
而关于她生前的一切,我一无所知。
我思索良久,于是决定去找那少女的家人了解她的一生。
part 5
跟刘备三次拜访才求得诸葛亮出山一样,我三次请求才得以换来那少女故事的讲述。
前两次皆刚开口便被'羞'了回来,第三次因我搬出了奶奶才得以完整说明来意。
没了前两次的凶恶模样,那少女的妹妹紧咬下唇,然后深呼了一口气,平淡的开口:“那么,你想知道些什么?”
于是,故事开始讲述。
“她是好到那种让我在她死去后的第四天,在帮助了别人之后,上一秒还在为自己可以帮助到别人感到高兴,可是下一秒眼泪却下来,感慨着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了呢。”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替我们算过名字。
他说,我姐的名字取得不好,莹字的部首是由墓冢两字的部首的组成的,我那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真是这样。
墓冢代表早亡,墓冢下面的一个玉字,便代表了她。
墓冢中埋葬了一块美玉,纯洁无瑕的美玉。
登记户口的时候,我与我姐出生年月日互换了,后来因为改不了出生年月,便说要换名字,我嚷嚷着不肯。我那时若还记着先生的话,便不会耍小性子了。”
“你听她们编排了那么多的故事,可曾听过我姐的模样?
她是少白头,大概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吧,便开始长白发了,白的与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无异。
那时候,几乎这里的每一个邻居,见到我姐都会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满头白发了呢,你奶奶都没你这么多白发吧。'
年少总是懵懂无知,那时不觉得她们说的有多过分,现在想来才觉难过。
如果自己的缺憾被人无数次强调?无论心里多么难受,都不能去反驳去辩驳,因为,那是长辈,于是,便只能笑着,只能笑着装作不当一回事吧。
幼儿园、小学、中学,我与我姐都同一个学校,可我从不知道,她因为她的白发,受了多少委屈。
我第一次知道他们给我姐取的外号的时候,是我初二那年,我朋友笑着问我'你知道你姐的外号是什么吗',我诧异的摇了摇头,然后问道:有吗。
她说,白发女。
我那时候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然后,我开始细细思考,我才发觉这一切有多可怕, 她小学时候大概也被这么欺负过来的。
要是没有当初小学校长那句'年龄太小不能上一年级'的话,我们便不会隔了一学年。
有谁用异样的眼神看她,我便陪着她瞪回去,有谁碰她一下,我便推回去,有谁恶语相向,我便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
可是,这些因为小学校长的一句话,我便全都没做,甚至连她所受的委屈都不知道。
那天下午放学我们一起回家的时候,她是笑着的,和往常一样,看不出来有任何难过。
可是后来,她连初三都没读完,便出去打工了。”
“我们家四个孩子,我一直以为我二姐要比我讨喜的多,她比我温顺,比我心眼好,比我懂礼貌,比我要良善的多,不似我那般小心眼爱记仇。
可是事实却是我要讨人喜爱的多,从小被爸妈带在身边的是我,到了读书年龄回家便受到同龄人喜爱的是我,耍了小性子也不会被揍的是我,眼泪一掉便能换来好东西的是我,坐在自行车上被人推着往前的是我。
夺了二姐那么多本该拥有的喜爱的,还是我。
于是,便无论后来我如何的对她好,也抵不了那么多的喜爱。
我想,二姐该是讨厌我的。
而事实上,她确实是讨厌我的,但同时又喜欢着我,就如电视剧里所演的又爱又恨。
但我要比电视剧里的任何一个主角都要聪明的多,厚着一张老脸,屁颠屁颠的跟在二姐身后,就那么得了这个不记仇的孩子的喜爱。
然后,便赖着她陪我度过了十几年。
然后,就像我哭的时候只能她安慰一样,她受人欺负的时候也只有我能护短得不分对错的出头。
然后,她短暂的一生除了带给我十多年的不孤单,还带给她自己被嘲笑的十几年,便是死后都被当做笑谈。
于是,她从出生到死亡,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
从开始到结束,都只是个笑话。”
我情愿你未曾来过这个世界,不曾受那些诋毁嘲笑。
如果天上真有老天爷,而老天爷懂得善恶之分,那么,下一世你即使不能是一出生便万千宠爱的白雪公主,也该是守着本心苦尽甘来的灰姑娘吧。
你知道死亡是什么吗?
所谓死亡,就是死去的人始终都平躺在那里,固定的一个位置,无论你笑的多癫狂,哭的多难过,她不会动摇半分。
我想唱一首歌给我们祝福
唱完了我会一个人住
我愿意试着了解从此以后
拥挤的房间一个人的心
有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