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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尘封的记忆(十八)

十八     度过三年“暂时困难”

     1958年,农业大丰收,全国上下欢欣鼓舞。但一些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大丰收并没有给人民带来丰衣足食,带来的却是瞎指挥和浮夸风。

  红薯不收烂在土里却去种小麦,茶籽不捡烂在山里却去种油菜,是典型的瞎指挥吧!更有甚者,水稻的密植竟要求1寸×1寸。我记得,那时益阳师范好几个老师下队插秧时,带上一条板凳,坐在凳子上插田,因为插1×1寸,要插很久才能移动位置,坐着插舒服得多。这样密植的结果,收获当然只是一堆稻草!

  浮报虚夸成为一种风气,不能不说那是一种悲哀——时代的悲哀,国家的悲哀,民族的悲哀!首先只是个别领导为争得“上游”造点假,夸大点“战果”,欺骗一下上级,后来经过媒体的推波助澜,迅猛发展,成为全国性的一种风气,并愈演愈烈。

  当年植下的小树苗,当年能长得树围两尺大,你信吗?你不信却有人信,他被评为了全国林业劳模。他种的是什么树?当然是,是芭蕉树!

  水稻亩产36956斤,你信吗?你不信却有人信,湖北省麻城县和省里的的领导信,《人民日报》、电影制片厂的记者、编辑们信,他们当场验收,并发表了新闻、拍出来了电影,使全中国和全世界都知道了这场闹剧!

  人家水稻能亩产36956斤,你的亩产只有300斤,500斤,或许800斤,1000斤能交得了差吗?尽管《全国农业发展纲要》规定的粮食亩产目标(1956年起12年内)是黄河以北300斤、黄河以南长江以北500斤、长江以南800斤,但你当然交不了差,只能层层加码,加到几千斤、上万斤,才脱得了身。当官的在官场上脱了身,老百姓却只好饿肚子了。因为粮食实行统购统销,留下种子、社员口粮和饲料后,余粮要全部卖给国家。余粮怎么计算?按队上的报表算。虚报的亏空只能由社员来承担,卖完余粮,社员的口粮就所剩无几了。公共食堂里,每餐能吃3两(当时是16两的市秤)米饭就算了不起了。

  瞎指挥、浮夸风,苏联老大哥逼债,加上连续几年的自然灾害,终于给党、国家和人民带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1959年至1961年三年的“暂时困难”,使国民经济几乎崩溃,也饿死了不知多少人!

  我的父母也几乎饿死了,是50斤谷,救了我父母两条命。1960年放寒假了,我带着学校发的过年物资——两斤糠饼饼干、三斤面粉、两斤糯米、三斤胡萝卜(那时胡萝卜可是补品啰,是计划供应的)——回家过年了。回家一看,只有三个妹妹在家,父母都因患病病住到大队疗养院去了。因为怕影响我的工作,父母不准妹妹们通知我。我赶紧和了些面粉,浸了点糯米,切了些胡萝卜丁,做成“烧卖”。妹妹们看着我做。她们消瘦的脸上,只有两只圆鼓鼓的眼睛和一张很大的嘴。她们瞪着我手下的烧卖,直吞口水。蒸熟后,给妹妹们吃了几个,剩下的用一个蒸钵装好,盖上盖,拿到了疗养院。说是疗养院,其实就是几间普通的民房(主人到公共食堂集中住宿去了),集中住了几十个病号,有医生给他们看病开药,还适当补充点营养(就是每天增加二三两米的饭)。我到了疗养院,看到那些病号,不是面黄肌瘦,就是全身浮肿,个个奄奄一息。我找到我父母,只见我父亲全身浮肿,我母亲骨瘦如柴,特别是我母亲,已没有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我把“烧卖”分成两份,一份给了父亲,我拿着另一份喂给我母亲吃。他们像好久没吃过东西的人一样,狼吞虎咽。吃过之后,气色都明显好了一些。

  我想,作为他们的唯一的儿子,我一定要挽救他们的生命。药要吃,但吃药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吃饭。怎么能使他们多吃点饭呢?食堂里不可能再多给他们粮食;我的粮食定量从33斤减到27斤,再减到25斤,已欠下了几十斤粮食账,不可能多带粮食回来;亲戚家、朋友家不可能借到;唯一的办法是找大队书记要。当时的大队书记是脱产干部,我们从没见过面,会给我吗?我决定去碰碰运气。第二天上午,我就去找大队文书记。我在麻竹院食堂找到了他。我自我介绍之后就直截了当地说起了我父母的病情,他很同情。我提出我的要求,希望他能批给我家一点粮食。他沉思了一会儿,拿起了笔。我知道有希望了。但他并没有写,又想了想,终于写下了“请发给稻谷伍拾斤整”九个字,然后签上了名字。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激动得两眼流泪,“谢谢”两字都说不出来了。我迅速到大队的仓屋担了50斤谷,打出米来。然后到疗养院接父母回家。父亲拄根拐杖,由大妹扶着慢慢走;母亲由我背着,回了家。我和妹妹磨了些粉,只要父母提不上气了,马上烧水搅米糊给他们吃。就这样,父母终于慢慢恢复了元气。

  文书记批的50斤谷救了我父母两条命。我,我父母,我全家都非常感谢那位文书记!

  在三年“暂时困难”时期的第一年,即1959年,各级领导还说大话,继续浮夸。什么“一天等于二十年”啦,“一天一个样”啦,“十天革个命”啦......1959年下半年,我参加工作不久,还去金光山第一食堂参加过“公共食堂现场会”,在那里吃过六菜一汤的“社会主义”大餐。但到1960年,大话讲不起来了,终于提出了“健康保命第一”的口号。各机关学校都开始利用空坪隙地种粮种菜。我们学校虽地处县城,也开了荒,种了菜。我们几个年轻老师真还做过贼咧。我们种了好多的白菜,却必须全部交给食堂,不准个人吃。可是,我们每月只有25斤粮食,肚子实在太饿了。晚上饿得睡不着,围在一堆烤火。身上虽暖和了,肚子却咕咕叫。有人提议砍几蔸白菜煮着吃,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会心一笑,就动手了。不一会,就吃到了清水煮白菜。肚子灌饱了,睡了一个痛快觉。我们隔几天就吃一餐清水煮白菜,竟然没被领导发现,这是天意吧。

  1961年下半年,我被调到一所农村完小——文家渡完小。到了收红薯的季节,每天放学后,不少老师去翻野红薯。所谓“野红薯”,就是生产队挖过了而没有挖净的红薯。有时一块地里还能挖那么一两个红薯,如果挖不到红薯,捡几个红薯把把,也可以填肚子。后来,大队划了些荒山给学校,连同开垦过来的操场有好几亩地。我们学校把地分给老师个人,除了种蔬菜,还种了蚕豆、小麦,第二年,又插了红薯。简直吃不完,还有送回家的。

  “低指标,瓜菜代”,我们就这样半饥半饱、时饥时饱地挣扎着度过了“暂时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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