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黄沙百战穿金甲
小总带我去营业部看交易。
我左右徘徊在门口，不敢进去，小总说：“你怕啥？难道还要他们铺好红地毯，你才肯进去？”
他就推开玻璃门，提着个精黑色皮包，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营业部里的几位员工第一时间发现了，几道目光犀利地射杀而至。
小总果然是胆大，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睛都没有去瞟他们一眼，就这么走到大厅里，搬了椅子、开了电脑，舒舒服服地坐下了。
他拿挑衅地眼神来望我，那副趾高气扬的嚣张样，惹得我义愤填膺。
推开门，我也冲进了营业部，眼睛看着地板，就直接冲到了他身旁，一把扯过沙发椅坐下。
小总忽而说：“我第一次进营业部，还是你带我去的呢。”
被他这么一提，我也立刻眼前闪现出了那个宽阔而喧闹的大厅，三面墙壁上都是巨型显示屏，沪指、深成指都在上头活蹦乱跳，红红绿绿，一派莺歌燕舞样。
记得第一次走入营业部时，已是春暮，江南细雨纷纷，连落了好几日。
我就是在某个微晴的午后，踏着春光，找到银河证券的。站在营业部门口，眼看着有人来、有人去，有的人拿奇怪的眼神来看我，我生性怯懦，怕了，就站在一旁的走廊，假装抬头去看上头的宣传画，“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八个大字从那时候开始走入我的世界，直到今日，都还记得那几块宣传画上关于创业板、股市的介绍和开户指南。
鼓起勇气，终于在走两步、退一步的节奏中，到了那个昏暗的营业部大厅中。说他昏暗，实则上是因为里面烟雾缭绕，充斥着呛人的香烟味，整个大厅虽然宽大如足球场，可是也因为人多，电脑多，被挤得连地上、桌子旁都有摊着报纸在打牌、睡觉、看报纸的人，所以，我其实站在这种环境里，是几乎被人忽略的存在，身影也被红绿间隔的大屏幕所淹没。
突然，耳畔有人在喊：“破了！破了！看啊！两百元终于被突破了！”
我清楚地记得，这平生所看到的第一个冲破两百元的股票，神州泰岳，在此后的几年里，脑海里一直都映着那副高高冲刺飙升的画面。
我带小总去营业部，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那时还是春寒料峭。
那时候，开户还是免费的，还赠送深蓝色雨伞一柄，小总问我：“那我创业板要不要开？”
我想了想，回答他：“开吧，反正都没什么关系。”
也算他不走运，营业部的美女姐姐告诉他：“今天交易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你的开户资料只完成了一半，剩下一半需要明天再来完成。”
第二天又过去营业部，美女姐姐温柔地问他：“今天我们营业部的系统在改造，暂时不能够开户，你要不两天后再过来跑一趟，好不好？”
等两天后小总过去时，又因为第三方资金托管的问题，开户卡住了，那天是星期五，次日是周末休息。
就这样，小总费了一周的时间才把开户的流程走完，这还是在老前辈我的指导下呢。
开完了户，精挑细选帮小总买了个“中南传媒”，小总说：“今晚我们去吃饭吧，我请你。”
我问他：“那咱们是去五星级大酒店，还是去四星级小酒店？”
小总脸瞬间阴沉下来，拽住了我的胳膊，把我往垃圾街拖，喊道：“还五星级呢，还四星级呢，你就跟哥哥我到负的七星级饭店里吃吧！”
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多次，小总都会眉飞色舞地跟我提起，“我永远会记得，我这辈子买的第一个股票是中南传媒。”
我问：“那假若你从那时候拿到现在，是赚了还是亏了呢？”
他哈哈大笑：“要是我能忍住不动，那大爷我就是赚翻了啊！”
我戳他软肋：“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底部把他割肉卖掉啊？”
电脑里，跳出了中南传媒的走势图，近两年的起起落落，整体来看，小总就是英勇无比地在底部把他抛弃了，事实证明，小总也和我一样，总是如此荒唐。
营业部里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包钢稀土快冲涨停了！快去看广晟有色！”
旁边就有人问：“那我们要不要赶快满仓广晟有色？”
我笑了笑，跟小总说：“记得哥们当年第一次认识广晟有色时，他还在三十元之下徘徊哩，那半年里，他转眼间就蹦上了百元大关。”
小总说：“那你记不记得那个精功科技？哥们我认识他时，他还在十七元呢，咱寝室的那个在十七元就说好，要买，结果没有买，等冲到了三十六元，又说要买，但是风险已经很高了，结果你知道吗，那个精功科技最后一路飙升，到了瞠目结舌的七十多啊！”
敲打键盘，调出精功科技的走势图，小总目瞪口呆了。
原来，当年疯狂一时的精功科技，重蹈了天威保变的下场，一场繁华一场空，而今都已戴帽子，成了st精功，价格也是江河日下。
好会儿，小总才回过神来，朝我看看，叹了口气，吟诗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啊！”
我说：“你看我，都有白发了。”
一时间，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两人的嘴角都画起了一条微笑的弧线。
我问小总：“后不后悔我当年把你带进股市？”
他摇摇头，说：“有什么好后悔的，存在即真理，而今我只是一时穷困，但我一定会回来的，就好像是，期货市场，你也一定会回去的，对吗？”
我点点头，拍着他的脑袋，道：“我一定会回来，你会等我的，是吗？”
那一年行情突然峰回路转，持续多年的熊市终于有了终结的迹象，权重板块连续爆发。
每天黄昏，我都在山门口等小总过来。
小总过来时，在风雨里笑着，问我：“今天是不是股民朋友们又给我们送饭了？”
“是啊！中国的股民朋友是最慷慨的人了，你看，每天都给我送饭钱，我都不好意思不要了。”
小总若有所思，说：“那既然这样，今晚海鲜馆见吧，我要吃鱼，你去买条大鱼给我吃。”
“好啊！饭钱哥们我包了，你想吃啥，哥们我照单全收。”
看着他傻笑的欢喜样，我也跟着乐，我知道，我这是病了，病的不轻。
每每和小总在酒店、在饭馆、在家中，酒足饭饱后，一起浪迹在人世的街头，我总有种志得意满、此生无憾的幸福感。小总也真厉害，能够陪我走路，往往就从中午吃饭就走到深夜十二点，两个人好像是山山水水、大街小巷，没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
坐在营业部里，眼前是忽红忽绿的浮沉人世，人世浮浮沉沉，当年与我一起进入股市的哥们，而今都已零落天涯，不知在何方，也多已离开市场。
只有他在，他一直还在我身旁，在对我乐呵呵地傻笑。
我跟小总说：“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去看看吧，那家银河证券可是我们的大本营呢！”
“好啊，可是他已经改头换面了，前两年就听说改造了，缩小了大半，也重新装修，早不是当年你带我去时的样子了。”
“没事儿，我还是想回去坐坐，去看看，毕竟，那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嗯，是要的，以后等咱哥俩有钱了，咱就让那个营业部再登上龙虎榜。”
我伸出手，他一巴掌拍过来，握紧了我的手掌，说：“你就放心去闯了，我这里就是你的大后方，这里永远为你准备了一双筷子、一个碗。”
夜深时，我独自在家，静静地在日记里写下几个字：“有他在，我总心安。”
当股市连续暴涨突破时，我想起了在期货市场里的惨败，独坐在网吧里，给小总写了个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写着，念着，眼眶就有些湿润，人心有些茫然。
隔了会，小总回复我：“没事，哪怕就是剩下一百元，我们还要继续战斗。”
我问：“还剩一百元了，还要继续战斗？”
他回复：“是的，让一百元变成一千元，变成一万元，再加零零零零，你不是说要努力修炼乾坤大挪移吗？正是时候！”
看多了起落，看多了河东河西、沧海桑田，为什么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小总，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等着我，一定——
2014-07-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