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城镇乡村已经很难看到一个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走村串户的卖货郎了。也许因为现在的物流非常通畅,各种商店已经开到了中国大地的每个角落。
这样的卖货郎我们通常称之为广货佬。
到现在我还不清楚“广货”的真正含义,是广东货?还是卖货的人是广东人?抑或货很广泛?我偏重于后一种解释。其实广货佬一个担子,能挑多少货物?广货只是一个品种繁多的代称,就像古代的三或九都指的是多数一样。广货佬挑在肩上的担子很特别,下面是箩筐,上面放着的是货柜,就像城里商店里的放了商品的那种长方形的柜子一样,是玻璃罩子的,里面有小方格,一个个小方格里放着不同的货物,可以一眼看清是些什么东西。小小的担子,自然装不了大件的东西,都是些小玩意。什么红头绳,橡皮擦,尼龙袜,蝴蝶结,针头线脑,纽扣,彩线,发夹发卡之类,可是红红绿绿,花里胡哨,在乡村难得一见,所以最能吸引爱美的女人们的眼球。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这么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摆在眼前,是谁也难以不被诱惑的。
广货佬在村里一出现,那些平时难得出门的闺阁们,纷纷像出笼的小鸟,跳着叫着,围在一堆,叽叽喳喳,叫嚷个不休,她们叫货郎拿出这个看看,又拿出那个看看,看得两眼发直。喜欢归喜欢,可那不是可以随便拿走的,需要拿钱出来交换。不少人很大方地就买下了,她们也会有些进行攀比,有些人则挑来挑去,挑花了眼似的,莫衷一是,最后却恋恋不舍地一一放下。也许这些东西,对于生活依然捉襟见肘的她而言,还是一种奢侈品。比起可以哺育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的粮食,这还是次要的需要,吃饭任何时候都是生活的第一要务,所以钱不能乱花在这些不能当饭吃的没用的地方。生活是现实的,也是冷峻的。所以尽管很多东西看上了,也都爱不释手,可是一想到钱还有更重要的用处,还要用在别的“刀刃”上,就不得不忍痛割爱,不能像富有的那些妇人那样可以臭美。
看看当然也是好的,至少饱了眼福,其实,广货佬挑着担子的到来,也给大姑娘小媳妇们提供了一个相聚的舞台和机会。她们这时候通常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衣服穿得整齐周正,擦了雪花膏的女人,还会带给大家一阵扑鼻的浓香。她们边挑东西,虽然很可能不买,边说说笑笑,这样只有在村里做大戏的时候,或者亲朋家归亲嫁女的时候才会有的热闹,是谁也不愿意错过的。
对于女人们的挑三拣四,广货佬也特别有耐心,他们多半是不再从事农活的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男人在女人中间,被女人围着,绝对不会像皇帝那样烦恼,不仅因为他不用超负荷的付出,而且反而要索取,他要赚这些女人们的钱。所以她们的热闹是给他带来生意的热闹,而且也是那种身在花丛中的热闹,他是没有理由不耐心的,也许还是那种身心都愉悦的耐心。这么多女人围着自己,欢快的围着自己,是让一个出苦力流臭汗的男人有一定的成就感的。长路无轻担,挑着这不轻的担子四处转,是很辛苦的,当然也不会像范喜良筑长城那样挑着的是不能放下的尖竹箩,所以累了的时候可以停停歇歇,停下来的时候还有女人们把自己围在中间,确实也是挺美好的。所以这样的劳累是值当的,这样的工作因为有了动力而让他不知疲倦,劳动在有女人们气息的环境中,还可以赚到一家人的柴米油盐的费用,何乐而不为?如果运气好,遇上一个相好的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担子里当然也有小孩子需要的东西。有小刀,有削铅笔的文具,有一些小玩具,主要还有各种甜甜的糖。他们会趁着这个时候敲诈兴高采烈的母亲,不同意就死缠烂打,年轻的母亲碍于情面,会满足一下他们的要求,他们的搅扰不胜其烦,打断了她的兴致,她需要把他们支开。反正也只是几分钱之内的事情,不会伤动家庭经济的筋骨。
广货佬挑着担子一进村,就是我这样没有任何“异心”的人也会凑过去看个稀罕。广货佬离开妇女们,拨动着他那已经很老旧的鼓,大声叫唤着:“卖广货幺!”我们有时会追在后面,跟他一起起哄。
广货佬挑着广货担子在乡村行走的情形,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乡间的一景。把外面世界的稀奇带进村里的他的出现,就好像给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让寂静乏味的乡村荡漾起涟漪。至少我们从孩子们的欢悦和妇女们的欢笑声里,听出了大人小孩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2012年7月23日 1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