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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 桌

二年级,我的同桌是个女孩子,一个身材壮实,而且有着异于常人的大脑袋的小女孩,她直立的时候就象汉字“呆”。我不知道大脑袋的人是不是比较有智慧,按照身体比例毕竟那里吸取了躯干的大部分养分。如果这个论断成立,那么我这个大脑袋的女同桌应该是如同爱因斯坦一类的人。可是对于一个两位数的加减,仍需要手指甚至脚指来协助才能完成运算,而且还时常得不出正确答案的人,我会觉得她的脑袋大得一无是处。当然我不会因为这样就会否定她的智商,也许学业非其所长,特别是当我惊讶于她的某种才干的时候。

有些背景需要交代一下,80年代中期的小学还是比较破旧的,我们街道小学就是这样。那是将街道上很久以前的一座庵堂“改建”而成的,我们的教室很有特点,教室和过道是用砖木构成的“墙”体隔断,“墙”的下半部分是砖块砌就,上面则是木栅栏,我们这些学生在里面就活象关在监狱里的囚徒。教室里再添置些桌椅黑板之类的学习物品,就成了能让我们发出朗朗书声的地方。桌椅很简陋,桌子两人共用,没有抽屉,四条腿支块木板,再在腿间横上一杠以作稳定,有点象“开”字。我们的书包基本都是单肩布包,所以平时我们的书包就挂在桌边。桌子的桌面也很粗糙,就象八十岁老人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椅子是长条凳,同样是两人共用,如果你坐的动静太大,你的“邻居”就会横眉冷对。桌子和椅子挺短,就算是我们这些“屁大”的孩子用起来也会有拥挤的感觉,所以一些磕磕碰碰的事情难免会发生,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衍生出“三八线”这样的产物。什么是“三八线”?对于这个概念我相信70年代出生的人都会知道是什么,“三八”当然不是泼妇骂街时常说的“三八”,而是二战后南北朝鲜分裂的产物。很多同坐的学生为了争取自己学习的“合法”空间,就会用线段划分区域,这条线段就引用了这条让南北朝鲜长期分裂的线段的名称。

前面说过我曾经惊讶于我那位大脑袋同桌的才干,她的才干之一就是她是我们班开“三八线”先河的人。不过,我一直不能理解她设下这条线的初衷,我是一个身体瘦小的人,和她比用夸张的说法是一毛与九牛耳,更何况她还顶着个大脑袋,平日里她往凳子上一坐,我基本上就只剩下“生存”的空间了,我对自由的渴望比谁都来得强烈,所以我对她设下“三八线”的意图一直觉得高深莫测。然而不管是任何意图,都不可能是因为她的良知而让她产生对我这个弱者的同情。有点事情还得交代一下,我们那时候的男女生基本属于老死不相往来、完全泾渭分明的关系,甚至有点象敌对阵营。那时侯如果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交往略多些,那在“同类”中是要受到鄙视的。基于这样的一种时代观点,我和她的关系很是平庸,有段时间甚至鄙视她的人品,当然这也是事出有因的。有一次,老师布置了课堂作业,要求所有学生在课堂时间完成,不能完成的就不能放学回家。还好我的学习还行,时间刚过半就完成了,一个人在东张西望的打发时间。转首看到那位同桌,牙口紧咬着笔杆,双眉如倒“八”字,满头大汗的,我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因为每次不论是考试还是作业,她得到的都是些凄惨的数字,这次不知道要多少点钟才能回家了。这一怜悯,我就问了她是否需要我帮她做作业。这一问,她立即很“爽快”的就把作业本推过来,倒好象我帮她做作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我做完交给了她,她的表情似乎挺高兴,却也没说什么。第二天,作业下发,她表情很好,看得出分数应该不错,可还是没有说什么。第三天放学,我正要回家的时候,老师把我叫住了,还过来个如古董般的老太太,一张口就把我给狠训了一通,说些什么也记不清,只模糊记得大体是说,帮做作业是害了她之类的话。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其中的道理?我原只以为是助人为乐呢,哪曾想倒有了一身的不是,委屈得想哭。更可气的是这位大头同桌还是一句话也没有,我只能叹自己活该了。多年后,通过这件事我才深刻的懂得了一个道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算是有了点收获以弥补当年的委屈。所以说我和她的关系平庸,甚至有点儿不痛快。

不过无论如何,“三八线”的建立对我来说,那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我也有过平等自由的梦想,可是无论如何我却不能首先提出来,谦虚礼让的道德让我不敢如此。当她提出设立“三八线”的时候,我虚伪的进行了不痛不痒的抗议,最后一脸委屈的“勉强”接受,还表示了自己懂得对女性的容让是一种美德。划线似乎是件很简单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在桌子上下两线取中点划上条线就可以了。可是她不认为如此,因为桌子是不规则的,如果都取中点那么线会是歪的。于是当时她做了一件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事情,她首先在底线用尺子量出中点,然后用量角器取90度角划垂线。自从同桌以来我一直满心眼的藐视她在学业上的惨淡经营,但当她熟练的使用量角器时让我委实肃然起敬,因为连量角器我都没有见过,更别提使用,就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看着都觉得新鲜。说实在的对于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会使用量角器确实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在我景仰的目光下,她利落的划好了“三八线”,但是没过几秒,她那爱因斯坦般的脑袋似乎想起什么,然后就和我谈起判来,提出三八线的比例必须要考虑个头问题,然后用一连串的说法来论证她应该多占2厘米的空间。我听得如同腾云驾雾般,就好比听着用最深奥的理论来论证1+1=2一样。她刚提出要考虑个头的问题时,我担心她会要个5、6厘米以上,所以大声抗议,后来她只说2厘米,我就彻底放下心来,虽然我还是在抗议,但心里却偷着乐,还虚伪的表现出了一个男子汉对一个小女子的大度容让。最后两人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并在友好协商的氛围下得到了一点共识:以线为界,双方不得以任何理由越界,如有违规,不仅可以口头谴责,甚至还可以武力还击,申明之日起,即时生效。

三八线”建立之后的日子是我快乐的时光,我愉悦的享受着自己的领土和一直所期望的自由。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而她却相反,对于一个行事经常找不着调的人,不犯点错误才是罕事。我的“领地”成了她不靠谱的性情和壮实身材的滑铁卢,成了我快乐的源泉。我喜欢将铅笔削得很尖,足以同针相媲美,然后用胳膊肘压在“三八线”附近,然后开心的等待“敌人”的自投罗网,这一招总是很灵验,我经常能听到她低声的惊叫,每次看到她怒目而视而又无可奈何时,我会感到一种莫大的成就感。有时我也会把铅笔换成圆珠笔,当放学看着她的胳膊肘已是漆黑一片时,我只有一个念头——我想唱歌!自打有了我和她之间的这条“三八线”,“三八线”的应用开始象病毒一样在班里蔓延,最后发展成凡是男女同桌的地方都划上了“三八线”。争议开始不断出现,开始只是男女开口对骂,最后甚至动起武来,成了火辣的一景,原本平静的教室也变得异样的喧嚣。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的乐趣就象怒潮,很快的就极力推向高潮,然后又迅速的回落到原点,我想“三八线”的乐趣就是这样。没过多久,“三八线”虽然还赫然醒目,但实际已名存实亡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我的那位大脑袋的女同桌怎么样了,也许早已为人妻,也许她还有个女儿就象她一样有着个大脑袋,还会时常做些不着调的事情,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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