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背是被无情的岁月、生活的重担生生地压弯的。
小时侯,父亲是我心目中一座巍峨的山,浑身充满力量。至今我清楚地记得,农业社时队里分得的洋芋,装满两口袋,他用绳一捆,轻而易举地背回家。那时的日子真艰难。每天收工回来,母亲赶忙烧水,父亲、哥哥和我连忙推磨。因为母亲等面下锅。通常是父亲抱一个推磨杠,我和哥哥换着推另一个。推磨成了我们爷仨每天的“必修课“。推的不外乎高粱、玉米或红薯片。推的面母亲搅成照见椽檩倒影的糊糊。于是全家围坐一处,急不可待地唏溜、唏溜起来,有滋有味地每人喝三四碗。常常肚子已胀得小鼓一般,但嘴里还是想喝。因为糊糊太不经时,不一会人又饥肠辘辘了。父亲当时是队里的会计,又是饲养员。和三叔两人喂养队里近二十头牲口。刮草,铡草,出粪,撒粪。都是他俩的。遇到队里临时“突击“,他俩更是少不了。父亲从没把公共的包括牲口饲料多拿一点给家里。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学校离家五里路,由于生活困难,饿得浑身浮肿,跑不动路,父亲只好让别的孩子用小罐给我提糊糊,供我念书。我也特别争气,尽管饿着肚子,但每学期的奖状总少不了我的。这大概是我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父亲不服输,不向命运低头的基因的缘故吧。父亲忙完队里的,还得忙家里的。母亲在修梯田的“专业队“上,活很幸苦,收工又晚。这样,许多家务活就成了父亲的。做饭,烧炕成了父亲的拿手活。
包产到户后,我有幸考上了平凉师范。报到那天,连绵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父亲送我到县城。我背铺盖,他背箱子,城关派出所办好户口迁转手续,匆忙上车,才发现忘了给父亲粮票。他怎么吃饭?为此我不安了好长时间。两月后,父亲专程到师范看我,说起那事,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有啥,车站五分钱一碗的面片就解决了,你这娃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一天不做活,他就感觉不舒坦。退耕还林了两亩多承包地,他嫌地少,不顾我的再三劝阻,硬是承包了别人弃种的两亩,才心满意足。他不但种自家的,十多年来一直和母亲一起,帮早已分家另过的哥嫂干农活。两家的耕种全靠他佝偻的脊背操持。我曾多次对别人说,父亲是我弟兄两家的“长工”。干所谓“公家事”(“老九”)的我,只能趁每周回家取馍的机会,帮父亲一把:压一担粪,干些力所能及的出力活。
我总认为我是半个子农民。我的身上始终有父亲的影子。无论我走到哪里,父亲关爱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我,尽管我早过不惑,儿女均已进京上学。每周回家,父亲总是和母亲一起,给我拾掇这,拾掇那。叮咛我:骑车走慢点,难走处推着走。直到看不见车影,他和母亲依然依在园墙上望着,望着……
如今,已近古稀的父亲依然在他视为生命的土地上不停地劳作。他的体力已一年不如一年。几年来,因兑换宅基地引起纠纷的堂兄,嫂,多次找上门来,肆意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面对恶狼一般的侄儿,侄媳,早年从不服输的父亲一让再让,直到被人家卡脖子攥住仞未还手……猫老不逼鼠啊!当我知道这一切时,我的心在滴血:我能想到父亲当时是怎样的孤独,怎样的无助。
父亲老了。他佝偻的背是他一生不停劳作的见证。我用什么来报答父亲养育的深恩呢?我只有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教好书,育好人。这是我该做到的,也是我能做到的。
愿父亲不老!
愿父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