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初中的时候,和一个女孩同桌。
那个女孩长得还不错,衣着鲜艳,给人孤傲的感觉,其实她一点也不孤傲,还很有点“八婆”,特别爱说小话。
我们坐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有点不和谐。我是读死书那种人,上课铃一响就一本正经,那个小女孩却如坐针毡,东摸摸西摸摸,好象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等她把她那些文具和书本全部摆弄一遍后,一节课就过了一半。这时,她开始找我说话,而我在听课,对她的问话基本置之不理。
终于,熬到下课时间,她对我说:你怎么一个男孩像个女孩,不会说话呀?
我说:你怎么像个八婆呀,一直叨叨不停。男孩就应该像个男孩,不能当八婆。
她也没在意我说什么,接着没话找话:你最喜欢什么事情呀?
我说:我最喜欢读书。
她说:别说读书的事儿,比如最喜欢什么运动,像爬山呀……?
我说:我每天上学都要翻两座山,一点也不喜欢。
她有点生气了,说:一点意思都没有,那游泳呢,你会吗?
我说:我家是养鸭子的,经常有鸭子不回家,在河里打转。我时常下河去追它们,甚至是冬天,我倒是希望不会游泳。
她对我这种冷笑话式的幽默一点也不感兴趣,从此,我们两个就结下怨了。她总回头与后面的同学嘀咕,不怎么再找我,我也落得清静。
我们那种教室不大,但每个班能坐四五十人,这主要得益于我们的课桌都很小,还两个一桌。在这种高密度的教室里,时常会发生同桌之间争抢地盘的战争,我们俩也不例外,何况我们俩还是很不和谐的一对。
开始是我坐左边,所以比较“霸道”的就是我。经常写着写着作业时,胳膊就占了大半个桌子。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尽管她可以向旁边让一让,但她却把那只本在桌下面的左胳膊也放到桌上,就为了与我抢地盘。在挤来挤去之后,我们爆发了第一次小规模的战争。
战争的结果就是我们在经过高度精确测量之后,在桌子的正中央画上了一条“国界”,我们称之为“三八线”。自从那条三八线诞生之后,我就吃了不少苦头,经常会在上课特别认真之时,或者自习课写作正酣之时,被她猛推一下,打一下或者用笔扎我,而哑巴吃黄莲,只能愤恨地等待复仇的时机早点到来。
我说的复仇时机是很快就来临了,在我们那儿一个月调换一次座位。这种调换是一横排的同学平移,同桌互换。为这个机会我到来,我准备得太久了,而她对此毫无知觉。所以,那个换座位后的第一个晚自习课(白天我就注意到了她越界,但上课时间不好发作),哈哈,机会来了,她已越线三厘米了。我拿起一本书,从高处对着那条线狠狠砸下去,正正地打在她的胳膊肘上。
她立即跳起来,眼泪刷地出来了,对着我咆哮起来:干什么,你!
尽管我有理,但还是觉得有点过分,只能小声说:你越线了。
她见我有点底气不足,立马上劲了:谁越线了,我根本就没有越线,才过了一点点,你能保证一点都不过线嘛。
我看她不依不饶,非常不爽,也把分贝提高了八度:一点也不行。告诉你,保证不越线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远离那条线。
这次战争被老师终止了。老师把我叫去谈话,当然,大道理是同学之间要相互爱护,团结友爱,小道理是那条线应该擦掉,不要斤斤计较。
我对老师说:我不想再和她坐一起了,要求换个同桌。
老师说对我说:这个不行,她爸爸是镇长,因为她爱玩,所以叮嘱学校帮找个爱学习的同桌。你以后要多关心她,监督她,共同学习。
接着老师又把她给叫过去训了半小时的话。回来红着眼睛,还向我吐舌头。
那次战争之后,我们两个反而好了,真有点亲密无间了。她小话也少了些,比以前爱学习一点,经常问我一些学习上的问题。而我为了表现得更优异一些,学习更加刻苦,成绩还一直不错。那条三八线依然清晰,我时常忘乎所以,而她则刻守着那条线。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们分班了。和她呆了一年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那个“笨女孩”竟然多才多艺,十八般乐器(不知道有没有十八般)样样精通,所以她上了艺术班,等着初三的时候考艺术学校。
有一个早操课上,我们很巧站在了一起,她对我说:很怀念以前和你同桌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你,非常开心。
我说:你现在的同桌不好吗?
她说:是个体育生,成绩一般。
我说:好吧,你以后有问题还是可以来找我。
她说:好,不过你们那种班学习太紧,可能会不方便。
初二的那个元旦我们竟然又呆在一起了。全区的中学组织了一个迎新年文艺汇演活动。我们学校就选送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她的二胡《二泉映月》,另外一个就是我与我班的同学曾涛的相声。为了集中训练,带队老师领着我们提前三天就到区里住下了。那几天我们互为观众,天天听她的《二泉映月》。
最后一天的下午,曾涛和带队老师去看舞台去了,宿舍就剩我们两个了。
她突然说:我好紧张。
我说:我觉得你拉得太好了,没问题的。
她说:天太冷了,我的手都不听使唤了。
那一天确实很冷,我看她的嘴唇都冷得发紫了。
我说:我帮你暖一下吧。
她很自然地把手伸了过来,我用双手握住那两只发抖手,很长时间,依然冰冷,只是抖动慢慢稳定下来。
曾涛和带队老师回来的时候,她的双手还在我的手里。他们两个看到后非常奇怪。
她忙把手抽回去,呐呐地说:我的手很冷,让他帮我暖一下。
我也很不好意思,说:她说有点紧张,我帮她稳定一下情绪。
老师说:什么也不用说了,演出马上要开始了,先认真搞好表演。
在去演出的路上,带队老师单独对我说:那是镇长的千金,你可别有什么想法,把自己学习抓上去。
还真是,老师没说之前,我还真是愣愣的,说了之后,我倒有一点涩涩的感觉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她上了师专,再很少听到有关她的消息,只知道她毕业后又回到镇上的中学教音乐了。
在我读大三的时候,校园流行起《同桌的你》。第一次听到那个歌的时候,我热泪盈眶。我一遍又一遍地吟唱“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的嫁衣”。
在一种莫名的情感驱动下,我把这个歌词抄了一遍,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之下,我把歌词装入一只信封,信封上写上了我们镇中学的名字和她的名字。但十年过去了,那封信石沉大海,我一直不能确认那封信是不是寄出去了,也不能确认贴没贴邮票。
若干年后的一个早上,我在镇上见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长得跟她一样。在经过确认之后,竟然真是她的女儿。在那个女孩带领之下,我在镇中学见到了她。这是我们二十年后重逢,但双方没有任何惊讶,就象见到了一个经常来往的老朋友。
我问她:这些年还好吗?
她说:挺好,老样子。
我说:确实是老样子,笑都像从前。
她说:生活在老地方的人当然只能是老样子,不像你,变化不小,像个老板了。
我说:你真该骂,既然是老朋友,就不应该说这么生份的话。
我和她在校园里走了走,学校变化非常大。曾经低矮的教室,实验室和食堂都被漂亮的教学楼代替了,校内的小池塘也被填平做停车场了。除了原来池塘边的两棵老树,很难再找到以前的痕迹。
我若有所失地说:学校变化太大了。
她说:学校都重建过两次了。
我不无遗憾地说:找不到一点以前生活的痕迹了。
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有一个东西,给你看一下。
我跟着她来到了一个办公室,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张与别的老师都不一样的办公桌,因为它特别旧。
她说:这是我的办公桌。
我想她的话一定有什么意义,认真一看,天啦,是我们初一时的那个课桌,那条三八线已经很模糊,但依然还在。
我非常感激地说:谢谢你,你让我找到了从前。
她说:不是因为你,这也是我的过去。在我重回这儿教书时,我就把它当成了我的办公桌。
我随意问了一句:你老公姓什么?
她很诧异:你还不知道我的老公呀,他是曾涛。
我大惊,忙问:他现在怎么样?
她很平静地说:以前在镇派出所,前两年抓赌博被别人打了,走了。
我们的谈话陷于一个莫名的寂静中。对于我曾经的同桌,我曾经一直关注的女孩,如此的伤痛却被我无意间再次揭开。
我连忙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她一脸平静: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我们的谈话走入一个死胡同,我只好岔开话说:对不起,我该走了。
她说:嗯,走之前,我有一份东西要还给你。
她从那个课桌里翻出了一个发黄的信封,递给了我,那是一封没有开启的信封——我读大学时寄给她的。
我问:怎么知道是我的?
她说:我们一起同桌了一年,信封上的字我太熟悉了。
我问:为什么没有开?
她说:那时候我已结婚了。
我问:难道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她说:那时候我们非常幸福,什么都对我们不重要。
我问:为什么后来也没有开呢?
她说:那时候你一定也结婚了,开不开对你也不重要。
我说: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就一首《同桌的你》的歌词,你可能想得严重了一点。
她说:你我的生活是两条平行线。你曾经告诉我,保证不越线的最有效方法就是远离那条线。
也许她是对的,我们的生活是平行的,我们之间不会有故事也不应该有故事。我们像朋友一样挥手而别,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