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母亲所在的国营工厂终于经不住市场经济的一再打击,改制为“国营航空机载设备公司”。尽管名字很好听,可性质仍是国营,依然面临着破产的危险。
工厂仅靠国家下拨的生产任务,根本无法养活整个工厂。原本是生产军品的设备,尽管想尽办法去加工一些民用产品,可资源成本高、生产线不配套以及市场销路的不稳定,使得工人们每月的工资都难全额发放。父亲的工资本应有八百多,母亲也有五百多,可每月能领到手里的,加起来也不过五百块钱左右。我和弟弟都在重点高中读书,学费也要比普通高中多出许多,父母的工资再除去日常生活的必需开销,便所剩无几了。
结合着国营工厂更名为国营公司,整个工厂又一次笼罩在领导层大“换血”,职工大“裁员”的阴影之下。许多被“裁员”的职工被迫离开辛勤工作了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工作岗位,每月只领取工厂发给的两百多块钱的生活补贴。对这种“裁员”工人们纷纷表示不满,甚至上演过集体罢工、游行的过激闹剧。国家后来把这种国营企业职工的“裁员”叫做“下岗”。
父亲已经年过半百,母亲也还差一年才到退休的年龄。看到工厂日益衰败的情况,父母既感到惋惜又感到担忧。惋惜是因为工厂昔日的辉煌,而担忧的却是生怕丢掉这全家唯一糊口的“饭碗”。国家也下发了各种便于国营企业盘活的“下岗”政策。母亲驾驶天车的工作属于危险、有害工种,政策里突然允许提前退休,母亲面对这场突入起来的“下岗”潮流,于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退休。从此母亲便整日呆在家中,成为了一位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每月从银行领取那用半辈子心血和汗水换来的区区五百多元退休金。
父亲也预感到了自己副厂长职务的岌岌可危。既然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也只能寄希望于国家和工厂即将上任的新一届领导班子了。父亲还没到退休的年龄,于是主动申请离休,工厂最终同意了父亲的申请。于是父亲就如同一位小说中久经沙场的老将军那样——马放南山、卸甲归田,每月领取工厂发给的四百多元补贴。
工厂的“下岗”风波,让父亲和母亲在心中郁闷了许久,每天不用上班、无所事事的生活突然显得索然无味。父亲的怀才不遇和母亲的性情刚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全家充满了凝重与压抑。唯独对我和弟弟,父母的心思始终不变。此时的父母,也许只有把全部的期望寄托在我和弟弟身上,才会燃起未来生活新的火光。
沉闷了许久的家,终于在父亲做出闯入职海“应聘”决定的一刹那,呈现出了生机。母亲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父亲决定的人,因为她始终相信,象父亲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学生,注定是块真金,注定是要发出他应有的光芒的。而此时均在外地上大学的我和弟弟,最担心的却是父亲那日渐疲态的身体。
父亲开始每天奔走往来于全市各处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其实父亲所拥有的,不仅仅是一张大学文凭、一个高级工程师的头衔,还有他几十年丰富的人生阅历与绝对老道的工作经验。父亲终于被市第一汽车制造厂下属的一家分公司录用了,每月可以领到一千元钱的工资。对于父母来说,每月能够领导一千元的工资,也只有在教育我和弟弟要好好读书时才经常挂在嘴边的想法。在他们的眼里,似乎只有我和弟弟才有这种可能替他们实现这始终为之而奋斗的奢望。
父亲果真是对得起这份工资的。仅仅一年多的时间里,父亲就两项生产技术进行了革新,使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其中一项还获得了国家专利。因此,父亲的工资也被奖励性的增加到了一千五,直至两千。而母亲,则每天尽心尽力地为父亲照理好一日三餐,不管父亲什么时候回家,总会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摆在他的面前。母亲还常常给我和弟弟写信、打电话,在告知喜讯的同时仍不忘她那句老话:“看看你爸就知道了,知识永远是不过时的!”
父亲突然想到了要“跳槽”。不仅母亲吃惊,在外上学的我和弟弟也很吃惊。父亲似乎已经从几十年国营企业理念的束缚中摆脱了出来,逐渐适应了市场经济下的“优胜劣汰”。在“一汽”工作之余,父亲居然自学了电脑操作,还学会了使用“AutoCAD”等工程软件。随着对自己越来越自信,父亲突然发现他在事业上的辉煌才刚刚开始。于是父亲毫不犹豫地“炒”掉了由他自己第一次选择的公司。这一次,父亲瞄准了远在千里之外公主岭的一家与外商合资的民营企业。不仅有他所期待的发展空间,更有每月三千多元的高薪收入,据说还会有出国学习的机会。我的父亲,就这样在他年逾花甲的时候,在父亲极大的鼓励与支持下,再次燃起生命的火焰。这把火,却燃烧的比任何时候都旺。父亲的热情,不仅打动了母亲,也深深地感染了他的两个儿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