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1951年深秋出生的,母亲的老家,也就是我姥爷的家,座落在长春市郊的一个小村落里,按照现在的讲法,也算是“城乡结合部”吧。姥爷是当时市广播电台的正式员工,是“吃国家饭”的;姥姥没有任何工作,按照中国千百年沿袭下来的传统,在家务农。
象姥爷这样的家庭背景,在当时也着实让周围的人们羡慕。可是自从姥姥患病,再加上大姨、大舅、二姨、母亲、小舅这几个孩子的拖累,家里面也只是刚刚勉强维持。姥姥在母亲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人世。与父亲不同的是,姥爷和大舅,最终支撑起这个家的全部。
母亲性格很开朗,典型的东北家庭妇女,这也许和母亲小时候活泼好动有着很大的关系。姥爷的家是典型的东北砖瓦平房,面南背北的两间屋紧紧相连,周围一圈的木栅栏把屋子围在其中,也围出了屋前屋后两块大大的院子。屋后的院子里种了一颗杏树,还有几颗樱桃树和一架葡萄,据说那颗杏树还是大舅小时候种的,我见到的时候却早已抱不过来了。母亲每天就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前院后院无忧无虑地玩耍,甚至瞒着姥爷把他的二八自行车骑跑。虽然母亲当时的个子还没有车子高,可她居然也能只踩着两只脚踏,骑着车到处乱窜。
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也带上了红领巾。在母亲的相册里,我见到了一张母亲带红领巾时的照片,尽管是一张很小的黑白照片,可我依然看到了母亲那时的美丽可爱与天真无邪。母亲的性格很刚强,不仅在家里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来做,就连在学校里也会经常和一些男孩子们玩儿。听母亲说,她小的时候居然还和男孩子打过架。我的脑海里霎时就浮现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任何苦都能吃、任何地方都敢去,无忧无虑、活泼好动的小姑娘。这难道就是小时候的母亲吗?
母亲上初中了,还当上了英语课代表。这足以能够证明我的母亲也许本应该是一个学有所成的优秀生。然而,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却不能由自己的意志所支配。初中刚上了不到一年,学校便停课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上山下乡”的国家政策下离开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课堂,去那所虚无飘渺的“社会大学”中继续深造。母亲也没能幸免,在家里躲了一阵之后,终于被安排在距长春市几百里以外的一个叫汪清的偏僻乡村里劳动。
母亲从此便只有小学文化,可她却始终强调自己是初中文化。我很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如果不是因为当时社会的原因,母亲一定也会象父亲一样,一路步入大学的校园。母亲曾经是初中的英语课代表,这一直让她引以为豪,并不时会崩出几句诸如“Chairman Mao”的英语短句。我时常会为我的母亲感到惋惜,母亲也是一个十分渴求知识的人,能和大学毕业的父亲结婚,很大程度上也满足了她曾被时代愚弄了的一个心愿。也正因为此,母亲同父亲一样,从我和弟弟一上学开始,就始终地告诫我们:“要好好学习!”
在汪清劳动的那段日子里,母亲的性格变得更加坚韧。与母亲同去的男女青年里,象母亲这样的女青年,的确算是与众不同的。那时候母亲和所有的男青年一道,吃一样的饭、干一样的活。有时太累了,甚至还会搭地铺和男青年们睡在同一间原本应该是教室的大屋子里。每天号音一响,母亲便和所有人一样带上工具到地里干活,中午往往就是在田间地头简单填些肚子,晚上直到太阳落山才能收工休息。年轻的母亲也曾为想家和委屈而伤心落泪,也曾为老天爷对她的不公而暗自神伤。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母亲却从未表现出气馁与绝望。劳动过程中,母亲从不把自己当成娇柔的女孩子看待,担水、挑粪、锄地、收割,只要是男青年能干的活,母亲一样能干。在母亲的心里总是坚信,一定会等到回家那一天的。
我禁不住又要为我的母亲感到惋惜。有哪个女孩子是不眷恋青春的啊?虽然我曾经是个男孩子,可从我同龄的女孩子们中间,我能够感受得到,娇美的容颜、细嫩的肌肤,接受良好的教育、憧憬浪漫的未来,正是她们所要极力追求与挽留的青春记忆。然而我的母亲,在她正值青春岁月的年龄,在她成为时代牺牲品的同时,却在用自己柔弱的身躯和心酸的汗水与泪水,不断地打磨着手中的老茧、砾炼着全身每一寸肌肤的沧桑。
我同样也因为母亲的成长经历而感到自豪与骄傲。母亲小时候的经历,恰恰磨练了母亲勤劳、勇敢、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向困难低头的坚韧品格。使得母亲在我的眼里,始终是一位坚强的女性。而母亲昔日的遗憾,也正因为母亲的亲身感悟而化作了对我和弟弟无微不至的关爱与殷切的期望。虽然母亲一辈子只是初一的文化,虽然母亲一辈子只会操持家务,可我依然敬佩她。
拥有这样一位从来不会被生活的艰难所困扰、从来不会因为道路的坎坷而吓倒的母亲,是我此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