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0年九月,离开江西,搭火车北上陕西,我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
初入大学——中文系,我一天到晚闹腾腾的,周末逛街,口袋里没有半毛钱也要“勇敢”地去问津各式商品的价格,试穿多种漂亮衣服,讨价还价争论半天,当然——只是——不买;每天最能让我积极投入的事情就是——到餐厅吃饭。
迷迷茫茫的,大一就过去了。一年的北方生活,我感受颇深的是下大雪后,地上原本蓬松的雪被众人踏来踏去的,就变成了极其坚硬光滑的冰。行走在冰上,一不小心便会摔个“屁股朝天”,大家走路时都紧绷着脸,不敢轻易言笑分心,那一个个严肃的样子,仿佛正在横跨“雷区”。
学校餐厅门口有个不大不小的斜坡,每到雪天偶尔会有些同学在那儿出丑。而我总是一路小跑着,轻轻松松地就上去了。
认识何君,纯属偶然,还含稍许戏剧性。
大二的那个冬天,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了三天方才罢休。雪后两天,中午,我跑着上餐厅。正跑至斜坡上,一个男生阻挡了我前进的大步伐。他个子不很高,身穿蓝色羽绒服,散步似的悠闲地在我前面走着。我只得偏向右侧、走曲线准备超过他。谁知一抬脚就一歪一滑,整个人便直直往下趴。
什么也来不及想,我双手乱舞乱抓着,果真就紧紧拽住了一片柔软的东西——是挡我道的男生的衣摆。
我刚想松口气,却没料到他被我的猛一拉猛一拖,“扑通”,倒在了冰地上,我也随之拜天叩地地趴了下去,额头刚好狠狠地撞上了他的鞋跟,疼得我要死。
过往的同学都被这“精彩的表演”逗得无恶意地笑了。
我连害羞的时间都没有,慌乱而费劲地想爬起来向那位“受害者”道歉,没料到脚一蹬又滑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又一抓,抓住了他的鞋子,再次将他拖下了一程。
大家笑得更欢了,我好窘,心扑腾扑腾狂跳不止。不敢再轻举妄动了,我半趴半坐地蹲着。
那个男生双手往雪地上一撑便站了起来,并且朝我这边走来。我想完了完了,他要朝我破口大骂甚至踢上两脚了,谁让我令他在众人面前摔了两大跤丢足了脸呢。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摔了跤受了吓,遭到了校友们的笑话,又即将被人打骂了。这叫我以后还怎么在校园里抬头走路呀。我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转。
果然,他弯腰将巴掌扇了过来。我条件反射地闭紧了双眼咬紧了牙关,绷紧了全身神经。
仿佛过了半天,还未听到巴掌与脸的撞击声,也不觉得哪里疼痛,我心中诧异,睁开了眼,只见一只手摊开着伸在我面前。 我的视线沿着这只手向上望去。他表情柔和,透过一副黑色大边框厚玻璃片眼镜,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所有的人都在笑,连这个被我拉倒了的家伙也在笑,突然之间我就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了。我才是被摔疼了受了惊吓的人呀,凭什么就我一人在这儿像傻子似的哭?!这么一想,我就觉得特别委屈,也就生气了,于是刚才在眼眶中打转转的泪水便像得到允许似的流了出来。
那个男生显然吃了一惊,不敢再笑了,手却更向我伸近了些。我正在气头上,才不屑于他的"施舍”呢。但是,已经摔了两跤,万一再摔交怎么办。我极不情愿地将右手递给了过去。
他拉我起来,又扶着我一步一步往上移,我也没好意思挣开,生怕一甩手又得摔一跤。
上到坡顶他放开了我的手,微笑开了。我一看便恼火:“还笑!都是你害的!”他收起笑容,露出不解的神情,我也觉得自己其实是"恩将仇报”了,但话已出口,又不好一下子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便接着“蛮不讲理”,只是口气弱了许多,“要不是你挡了我的路,我怎么会......”
我注意到他的双眉有一瞬间的轻轻蹙起,于是“聪明”地及时改口:
“刚才......对不起。”因为我拉他倒下。
“嗯......谢谢你啦。”因为他拉我起来。
我一边说一边目光游离着。他居然没反应,凭借着那两块厚玻璃片做“挡板”,直瞪瞪地盯着人看。
我不好意思起来,干咳了一声挤出一丝笑容:“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他诧异的神情提醒着我问得唐突了。我赶紧胡乱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想请你吃午饭以示感谢。”他的嘴角开始上扬,可是仍旧没有开口。
我不得不给自己搭台阶了:“不用感谢?很好哦,做了好事不留名......那我先走了。再见。”
我转身,急切地想逃离尴尬现场。身后的他“哎”了一声,我只得回头,他微笑,说:“你不是要请我吃饭的吗?”声音很柔和,但我感觉很不中听,因为,这就意味着我得多花一笔“冤枉钱”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电话簿,写了,撕下,递与我。还附带了联络电话号码。他叫何君,数学系的,怪不得报个姓名也一板一眼的,那么认真严谨。
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成了朋友,再后来校园中就多了我们牵手漫步的身影。
何君品性温和、笑容很干净表情很纯真,只是不大爱说话,就爱静静地听我说,静静地看着我,微笑;我嘛,一天到晚唧唧喳喳个不停,正如他所说,“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再下了雪,上下坡何君都不让我走在他身后,而非要将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说这样比较安全。安全?是为我安全还是为他安全?我在心底默默地追问了一句:“你要扶我到老吗?”
尚未谋面,我们就同时对着天地行了大礼,我想,我与何君该会有个幸福圆满的未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