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梦见自己坐在垂着白色的透明的窗帘的窗前,不知道是什么时间,只看见阳光暖暖、轻轻、静静地照进窗子来,斑斑驳驳地落在窗前的桌子上。微风不时掀起一角的窗帘,我像是穿着一件软软的乳色的托地长袍,披散的长发很蓬松而温柔地帖着脸颊拥在胸前,我的手里正捧这一本狭长而别致的诗笺,封面是蒙蒙胧胧的一对情侣,相拥而立在无际的野菊丛中,好像是飘起的长发送过来一阵野菊略带药味的芬芳.
翻开诗页,每一面都有着不同的颜色,上面有许多春天里落下来的花瓣,这一面是桃花,那一面是玫瑰,还有一片占满了一页的牡丹.我记得读到了一首诗,它很长,每一个字都圆润浑然,仿佛手可以触摸出的那种玉琢的感觉.诗文是什么呵,不记得了,只是好像走在《莎恭达罗》的树林中,梅花鹿衔着手镯脚铃,露珠洒在了清晨的每一处,薄雾中婆娑着汲水的身姿……有车从我的窗前开过,我轻轻地向它挥了挥手,车上飞下来两只白色的小鸽子,象是童话里的那样:头上系着蓝色花的小头巾,翅膀上挽着巧然可爱的篮子.它们遥遥摆摆地走过窗前,咕咕地向我打了声招呼.我的诗文还没有完呵,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发现我的房间宽敞而明亮,依墙是一排矮矮的书柜,里面摆放的书向我显示了甜甜的笑靥,青藤绕满了每一扇窗,我在诗文里读着这里的句子:"你是树林中斜和的阳光……"
"到底你是什么呢?"我禁不住抬起头向这静谧的空间发出了轻轻的疑问.一种酣然的东西或许象是酒酿,从很遥远的地方飘过了很长很长的年代,向我慢慢围拢过来,同时,在我心里的一处也散发出同样的一种东西穿过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同它们融合,我似乎也被充散成了同样的一种东西,漂浮在了无限的空间和时间里.
"这是个什么样的偈语呵?"在我迷惑的刹那,我看见飘动的窗帘,我的手和上面晃动的光影,一时间恍然大悟:连我自己都是你呢!
二
我梦见自己来到了向往已久的海边,但天空不是湛蓝的,大海也不是那种想象中的蓝,整个气氛很晦暗.我坐在从厚重的云层中垂下来的秋千上想极力放松心情,用一种悠闲的心态来看海,哪怕是它的另一面.可是晃来晃去的只有紧张,因为海水已经变得很暗,并且起了很大的风,浪也高了起来.我甚至感到浪花溅到我身上冰冷冰冷的.回望岸上,可以看见我的家,家里的烟囱飘着袅袅的炊烟,隐约可辨的桔黄色的灯光透出温暖的诱惑."呵!"我的心上突然被一种牵挂扯痛,忍不住叫出了声.
我想从这莫名其妙的秋千上下来,走进小屋里去,可怎么也找不到鞋.地上散落着的、半露出沙堆的鞋子布满了沙滩,惟独找不到我自己的,一时竟迈不出步来……
在梦里,我忘记了人原本就是赤脚走路的,鞋子不过是为了保护脚可以走得更远。但不知道为什么人走着走着就忘记了"原本",反为"鞋"所累;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梦里陷入的那种两难境地:找到的"理想"却不是我所想要的,想要的东西竟然遗留在了路上,或者说它一直就在我的身边,甚至嵌入了身体,反倒被忽视了.如果把"鞋子"理解为一种"形式"的话,似乎是过多的"形式"禁锢了人的心,迷惑了人的思想,于是,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地失去了"原本"而陷入了各种各样的形式之中。
三
梦见自己随意走在一条路上,边看着风景边溜达,好象并不确定一定要去哪儿,所以很轻松自在的感觉。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了好远,渐渐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些行李,冥冥之中有一种责任告诉我必须朝前走。我坚持着,行李变得越来越重……当一种不堪重负身心疲惫的感觉袭来时,我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念头:丢掉行李,返回来处!但重负已经长在心理,无从抛弃,路途的两边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单行道的警示,亦无从回头……
不知这是梦里的人生还是人生里的梦?我已有庄周梦蝶之惑了。
四
我梦见自己不知什么原因在森林里狂奔,突然迎面遇见了一只狮子,恐怖之极,情急之下横了心去抚摸狮子的毛,希望能有生的转机.不想狮子在抚摸之下变得及其温顺而懂人意,于是形影相随,不能舍弃.等我回到人类居住的环境里,已经带了一只狮子和一只小熊猫.我遭到了种种的责难与恐吓:或者放弃它们,或者离开人类,而这两种结果我都不愿意选择,于是内心再次面临着抉择的两难境地.我躲在角落里,抚摸着狮子金黄的毛、小熊猫绒绒的头,一种将要被驱逐或者是情感上的割舍的恐惧深深地包围着我,像是要窒息了似的虚弱与无奈……
我在另类里得到的认同却在同类中被否决,这与动物中对其被沾上陌生气味的幼仔要么被咬死,要么被赶走是多么相似呵!可人类总是以灵长动物之尊为尊,以富有思维与文化将自己与动物决然分开,不予一类,却总在有意无意之间露出伪装下的端倪来.种种的友爱与残杀、剥夺与竞争,都如出一辙,只是方式与工具的不同罢了。
五
梦里在追一只似乎是自己养的小白鸡,它属于半大的鸡。我使了全身的力气去追,我看见爸爸因它而弄得全身灰泥,于是更加奋力去追,追到手后,我把它交到了另一只手里(似乎又是爸爸的手,一种很熟知的亲人的手)。这手接过小鸡,恨恨地绑住了它的翅膀,似乎对于鸡长了助它逃走的翅膀而耿耿于怀。几乎是瞬间,场景转到了一个平常的农家院子,那只鸡被捆在了长条凳上,另一只手拿着刀子逼近了它的脖子。凳子的傍边站着一个小孩,正不知所措地看着将要面临杀戮的鸡。鸡与孩子之间似乎没有类别之分,它们“语言”相通,鸡象是在向孩子求救:“救救我!”,几乎还是蹒跚学步的孩子把手指向了鸡,同时看着拿刀的大人,嘴里嘟哝着(那是成人所不懂或者说已经在成人心里遗失了的一种语言和情感)。鸡带着哀怨的目光转向了我:“为什么要抓我回来?”我带着些怯然与歉意勉强为自己辩解:“那你为什么要逃走呢?”鸡愤然了:“凭什么我的命运就该是挨这一刀?”我无言以对。
到底是鸡不该逃走呢还是人遗失了太多?
六
我梦见自己和一群朋友出游,大概是春天,走在满眼翠绿的山路上,欢乐的心绪被浸染成了一团温润的绿雾,可视,又像是一块翠玉而可摸……总之,那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很具象的"欢乐",透明而纯真.
我们不时跳过清澈小溪里的几块石头,一群小野鱼为自己被太阳照在水底的影子所迷恋好奇:一摆尾,呵,影子也在动,都惊得四散开去,好像自己成了濠水之鱼……山坳里几畦水田,刚刚冒出的新禾苗衬着明晃晃的水,分外可人.一簇竹林下冒着炊烟的农舍,院子里卧着一条黄狗。素来怕狗的我,生怕惊动了狗儿被它追,于是踮起脚来,摒住气,总算走过了农舍,正准备松口气,还有一位朋友也怕狗,是白白胖胖的小猪,前面两条小腿竖起来抱着脑袋,额前皱起了一条条“楞”,捏着声气喊:“等等我,我也怕狗!”看着它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竟然笑醒了。
在梦里,我竟然毫不奇怪小猪是我们出游的朋友,没有另类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