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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

十月初五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日子我不能忘记,那便是十月初五。一九七零年,在秋意朦胧的某一个夜晚,一个婴儿呱呱坠地的声音划破了夜空,这个婴孩便是我的母亲,她的本名叫又云,姓谢,我外婆在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意为又一个云朵。

母亲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大姨比我母亲大了个五六岁,名字里面也有一个云字,随后不久我舅舅也出生了,和我母亲大概隔了个两三岁。我外公是个有着重男轻女的思想的一个人,他十分疼爱舅舅,什么重活都不要他干,只让他玩。那个年代,人们吃饭基本上就是靠种地,有多少才能吃多少,母亲自然和大姨每天随着外婆出去种地,砍柴,收秧,喂猪,天不亮的时候就要起床,摸到黑回到家已经是累得不堪。但是母亲自小就是个好强的人,即使再累也不说,何况当时她还一边读书,一边要务农,还要做家务,照顾舅舅。

等到舅舅到了上学年龄的时候,外公便不再让母亲读书了,而大姨早就辍学没有读了,虽然说家境比较贫寒,但是我母亲的成绩却一直不错,经常是班里的第一第二,反而舅舅是个坐不住的人,成绩不好,喜欢捣乱,即使这样,母亲还是和同龄的许多女孩一样早早地在家里帮忙,她明白,这些都是她无法改变的,不过幸而外婆是个比较明理的人,她一视同仁,而特别喜欢我母亲的乖巧懂事,而且我母亲干活又特别的能干,我至今记得我家里的那台老旧电扇就是我母亲比赛插秧时候赢回来的,它一直安静地呆在我家里的阁楼里。 

等到十五六岁花季年龄的时候,我大姨就被嫁到了远方,大姨在小的时候因为腿被钉进了图钉,那时候并没有多余的钱来看医生,所以一直拖着没治,只是草草地用棉布之类的裹了起来,过了几天虽然不流血了,但是却已经是半个瘸子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男方比大姨大了十几岁,但是心地诚实,对大姨很好,也就是我现在的姨父。大姨走了之后,家里的农活更重,再加上有时候季节天气不好,庄稼物就会歉收,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我母亲有时候饿得不行的时候会吃猪草,几乎看见什么能吃的就吃,我想我母亲现在胃不好与小时候的挨饿有很大的关系。

那时候的婚姻都是通过说媒人介绍男女双方会面的,我母亲回忆起他和父亲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总会说,“我啊,都是被大水困住了才留在这里的。”当初做姑娘的时候,我母亲留着一头齐肩乌发,细腻白皙的皮肤,秀丽的五官,是一个极其耐看的女子,当我父亲将我母亲带回村子的时候,周围邻居都渍渍称赞道,“不错,是个好娃子。”有的好事的婶子娘们都会看着玩笑对我父亲说,“春子,你这会可有福可享了,不要夜里睡不着觉啊!”我母亲听了羞红了脸,我父亲则是呵呵地看着我母亲

我外婆家与我父亲的老家之间有条大河,每次风平浪静的时候还好,河水不是很深,勉强可以通过上面的竹木独木桥走过去,若是涨潮了那可不得了,连桥都被淹了,再加上周围的道路泥泞,树叶摇曳,狂风大作,仿佛人间地狱,幽森恐怖。我母亲有时候和父亲吵架了想回娘家的时候,看见那条大河,沉默地在风雨中站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已看见我父亲穿着雨衣,拿着雨伞朝她奔来了,满是忧切的神情,我母亲看着狼狈的父亲,怒气也逐渐消了,牵着我父亲粗苯的手,继续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后来我母亲告诉我其实她当初答应我父亲是看中了我父亲的真心实意。在相互见了面之后,我父亲就和我母亲相处了起来,只因为我母亲随口说了一句“我好想看电视。”那时候的电视都是黑白的,而且尺寸不过十五六寸左右,不过却是稀罕物,要是哪家有电视,那几乎全村的人都会用崇拜的眼光看着,而且必定在吃饭的时候挤成一团看着小小屏幕上的人影跃动。只是在某一天的晚上,一阵阵急促的敲门声将母亲半夜惊醒,打开门一看,是我父亲扛着一台小电视气喘吁吁地望着她,父亲仍旧憨憨地笑道,“以后,你可以看电视了。”我母亲听了,当时心里全是泪,因为我父亲变得更加消瘦了,原来的圆脸只剩下骨头,母亲知道着肯定是父亲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每日每夜地干活攒钱给她买的。我母亲父亲迎了进来,为他洗脚,当她用手摸着父亲全是老茧的粗糙的指脚时,她知道她会为眼前的这个人洗一辈子的脚。

父亲结婚了两三年之后,我就出生了。那时候家里仍旧是务农,我在能走路的时候就被抱到老家的奶奶家照看,自我能记事以来,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就是听到一阵如风铃一般的声音响起,那时候我就会从泥土地上爬起,然后飞奔到一个黄色人影的怀中,快乐地喊着“妈妈,妈妈。”而我也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起,还有一双对我微笑得脸庞,“婷婷今天吃饭了没有啊?乖不乖?”我使劲地点着头,随后我就被放在自行车的后面,随着我母亲回到了属于我的家。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就被接回来了,背起了小书包,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上学。在我所有的记忆中,我母亲的笑容最多,也最温暖。每天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我就能闻到从厨房里传出来的饭香,饭粘沾在铁锅上的焦糊的清香,还有母亲喊着我吃饭的声音,母亲便会让我喝一杯米汤,是用煮饭之后的粘稠汤水兑红糖搅拌而成的,滑而不腻,直到现在我都特别怀念这种感觉,我知道里面含着母亲深深的爱意。

而后不久,我弟弟就出生了,可是就在没过后一年,我坚强的母亲就病倒了,什么预兆也没有,一切都来得那么的猝不及防。我只知道家里从此就是消散不去的药水味,还有摆满卧室的各种大小医药罐,我父亲当时急得不行,到处找人寻医问药,可是终究无效,我奶奶看了说让道士来压一压邪气,我父亲本身虽然不信什么佛道之类的,不过当时没法也只好请了一大帮道士来家里做法施法,包括那些最土的方子都试过了,刚开始还有一点效果,不过随后仍旧是一直病着。父亲看见母亲病倒了,心情也不好,时常对着我发脾气,那时候我弟弟根本就不会走路,我只好紧紧地抱着他不说话。在我父亲出去的时候,我会悄悄地来到母亲的床前,我只看到我母亲被厚重的被子裹着,脸色苍白,头发脱落了很多,手上也插满了针孔,地上全身带血的卫生纸。我坐在床边,小声哭了起来,母亲估计听到了我的哭声,她抬起虚弱的手抚摸着我的头,温柔地对我说,“婷婷,吃饭了没有?”我摇了摇头,母亲双眼含泪,她当时倘若有一丝力气就会起来给我做饭的,可是对她来说呼吸都是一件极其艰难的事情,她说“你现在应该学会炒菜了,我一边说给你,你记着,然后到厨房里去做,别饿着自己了。”于是我模糊地记住了母亲教给我做的第一道菜----炒土豆丝。那时候我不断地在厨房和卧室里来来回回,因为我几乎都不知道该放哪些醋料,还好,我炒熟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道菜,虽然不好吃,可是我并没有饿着。后来,父亲四处借钱,将母亲接到了武汉去治病,足足过了一年才治好了,奶奶则是在家里照料着我和弟弟,当我看着我母亲重新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觉得时光荏苒,母亲欢呼着我的名字,我仍旧是像小时候一样飞奔到她怀里,我闻到了浓烈的药味,原来母亲并没有全好,要一直用药调理着才行。而躲在我背后的弟弟看见了母亲像是一个陌生人,只是一味地朝我怀里钻,我告诉他叫妈妈,可是他跑到了奶奶怀里,我看到了我母亲眼里的忧伤,两年她都不在家,也很少和弟弟亲昵,弟弟对她疏远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作为母亲看见自己的孩子躲着自己也挺难受的,不过幸而时间能够温暖一切,就像我的弟弟,现在和母亲比谁都要亲,因为这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啊。

母亲对我的影响在我慢慢长大时候我才能逐渐理解,我们之间有过误会,在我最叛逆的时期,我曾经一直和母亲冷战,这不是谁的错,这只是成长之中必须经历的一个阶段,其实现在想来很多的时候都是我一味的任性所致,母亲也有无法忍受而暗自哭泣的时候,可是我当时年少气盛根本就无法察觉。

自小我的成绩就是令我母亲最欣慰的事,家里每到过年的时候就会糊上金亮亮的奖状和令人高兴的成绩单。不过,我成绩好并不是我母亲刻意地逼着我去学习的,相反,她从不逼我学习,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她一直这样说。我想就算我成绩不好,母亲也会仍旧一样对我好。我很幸运能够碰到了这样一位人,而且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

在我上初中的时候,我被班主任急匆匆地叫到了外面,他神情紧张告诉看着,告诉我我父亲打电话来了,叫我回去,说是家里有急事。我一听,觉得肯定是有什么大事,难道是母亲的病又犯了?我心里急得不行,一路上马不停蹄地往家里赶,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了我母亲站在那里,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走近看时却看到了我外婆在一旁抹眼泪,我母亲双眼通红,难道······?果真,我父亲骑着摩托车载着我们回到了外婆家,满里满屋的全是人,白色挂布高高的悬挂,刺耳的拉扯着心肺的声音不断地从某个角落传出,我被母亲紧紧地拉着,看到躺在里屋最中央的一个人,我母亲倒头痛哭,我慌乱地跪在了地上,重重地磕着头,那是我很少见到的外公,就在某一天的早上,外公依旧和往常一样起来刷牙,却不曾想一阵急血从喉咙深处往上翻涌,随后就晕倒在地,我外婆出来一看不得了,于是就赶快打电话给我的母亲,这才送到了医院,医生说这是脑血栓晚期,已经没得救了,随后我外公就永远地躺着了。

夏天在外面摇着蒲扇躺在竹板床上乘凉的时候,母亲望着天上的繁星会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故事,特别说道外公时,我能感觉到母亲还是有些怕他的。母亲说,外公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动辄得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打她和大姨,有时候能将她像是丢玩具一样丢在半空之中,坐在一起吃饭会突然地掀翻桌子,连他最疼爱的舅舅也只能站在一旁不知道说什么,外公算是一个旧时代最典型的守旧老人。可是我却觉得外公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外公曾经那样残忍地对待母亲,也许随着孩子慢慢长大,外公的心境就变得开朗起来了吧,所以尽管我是他的外孙女,外公依旧很疼爱我。就像是母亲,在外公逝世之后,母亲对他也只是深深的怀念,有时候都念起他的好呢。

一切过往变成了回忆,而那回忆变成了念旧,忆旧怀念让人感到温暖,感到幸福。母亲既是一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可以为了孩子而变得世俗的一个人,我母亲虽不是伟人,可是却有着生活的智慧,而在她的指引下,我在前进的道路上走得更加从容。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关于母亲,我想要表达的太多了,我也知道很多感情都是无法用言语来传递的。她这一生从十月初五降生在方塘村,再随着我的父亲到李堰村,仿佛她的一辈子都会被青山绿水环绕,被浓缩为一个小点,虽不是浓墨,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我有生之年最大的幸运。

如今,我在遥远的城市读书,与我家乡的母亲遥隔两端,但是在风霜雨雪的时候我会为她默默祝福,还有我的父亲,弟弟,和年迈的外婆,一切安好,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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