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妈妈来我家时带来两双层底棉布鞋,层层叠叠的白色千层底,黑色灯芯绒面,舒适、软和、温暖。
摩挲着这久违的布鞋,心中竟一阵颤 动,好似玩艺术的无意中发现自己失散多年的作品。妈妈说:“知道你们早己不穿这种鞋了,嫌它土气,不好看。可是天冷了,晚上上网穿着它还是很舒服暖和的。”见我半天不言语,又说:“你仔细看看鞋底,还认识么,这可是你自己千针万线钉的!”“呵!真的!”二十几年,儿子都长成大人了,这鞋底还是我没结婚在娘家时妈妈教我做的,那会儿,妈妈总是对我说,这是你在家钉的最后一双鞋底,也不知做了多少个最后一双了,一双双鞋底足足有几尺高,却不见妈妈将它们做成完整的鞋...
对于做布鞋,我只知其中的一个工序,单调地钉鞋底,但是妈妈做鞋的这个工序我是懂的。先找些不穿的旧衣服拆开烫洗干净(一定是棉质的),然后搞一块平整的大木板,用浆.糊将棉布一层层地贴上去,放在阳、光下晒干、再撕.下;然后找出比较好看时尚的鞋样,用稍硬一点的纸张剪样,有鞋底样、鞋面样。把剪好的做鞋底的浆步叠起不足一寸,用雪白的白棉布上下包缝,嵌成漂亮的白边,再将鞋底千针万线地缝订,渐渐长大后这成了我的工作。这项工作并不轻松,属于技术活,很见功夫。工具是针、线、针箍、夹子。针箍、夹子缺一不可,没有它们的辅助断然不行。先顺着鞋底外围走两圈,然后中间一行行来回走,要做到细密均匀,就像乡下插秧一样,歪歪扭扭肯定不好看。有时候浆.糊搞多了,鞋底会涩,一针钉下去,怎么也拔不上来。妈妈就叫我把针放在头上擦两下,我一直担心针会刺破头皮,却从不曾发生过这种危险。
相比于鞋底的复杂,鞋面要简单些,一般都是用黑色或咖啡色的斜纹布(也有细格子),有时是灯芯绒布,白斜纹布滚边。最后一道工序是绱鞋面鞋底。可以在家里自己绱,讲究一点有专门的鞋匠,因为鞋匠绱妥了会加鞋楦子,木质的鞋楦子楦上几天,鞋子会饱满,呈立体感。
一双鞋千针万线费尽功夫。妈妈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就着灯光针来线往。我跟着爷爷过,却也多少次在妈妈家看到她晚上埋头于针来线往之间,灯光照在妈妈脸上,有一圈昏黄柔和的光,墙上一帧移动的单薄剪影模仿着妈妈的一举一动,歪着头,几缕头发耷拉下来,这时候的妈妈藏起了白天的威严,像那棉鞋的绒里一样,展露出柔软的内里。每每神情特别专注、用心,时而用针在头上划拉两下。那时候的妈妈头发可是又黑又密呵!
小时候我特别费鞋,每天扒高上低,鞋哪有不坏的道理。妈妈多次怒目呵责:“自己看看,一双鞋才穿多少天,前面卖生姜(露脚趾),后面卖鸭蛋(脚后跟)。”
妈妈有一只纸盒,里面有大大小小、形形式式的各种鞋样,有的是从别人处要来的,有的是心灵手巧的母亲自己设计剪样的。有单鞋,有棉鞋;有方口、有圆口。单鞋一般是一根搭袢居多,后来有了帅气的松紧口。曾有这样的顺口溜描述某人的时尚衣着:格子褂子电光纽,尼龙袜子松紧口。棉鞋有蚌壳型,有打气眼系带子的。后者要复杂些,也好看。有一次,妈妈居然给我做了一双丁字型布鞋,咖啡色的鞋面,雪白的镶边,小巧精致的丁字形,捧在手上都舍不得往脚上套,美得我一个星期没敢跳橡皮筋。那大大小小的鞋样正是我们童年成长的足迹啊!
如今,穿惯了各式气的皮鞋;休闲鞋、时装鞋,偶尔也会怀念那舒服、跟脚的布鞋。前天路过步行街一家布鞋店,特意进去看了看,满架子是批量生产、机器统一制作的布鞋,看似整齐标准,却呆板、不活泛,或老气横秋故作道骨仙风样,或忸怩作态化装民族风,缺少生气,更缺少妈妈手工鞋的柔软和灵气。
重新打量母亲做的这两双棉布鞋,看那憨厚的模样,心中竟生出莫名的愧疚,原来那土气的外表背后有着另一种美,那是怯怯的,不事张扬的,羞于表达的淳朴、温馨和妥帖。闭上眼睛,手捧新鞋,棉布的味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久远的特有的芳香,我触摸到那岁月深处伸手可及的温度,趟过那遥远的岁月之河,依稀可见,风在轻荡,云在飘。。。